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阙台藏娇(双重生)(124)
作者:风枕月 阅读记录
他脑中顿时闪回过她那时被他囚禁时的泪水与怨恨,苦涩与茫然。
罢了,罢了!
他的目光落在持盈身上,压下了方才心中生出将她的身份公之于众的邪念。
“是,朕明日便回宫。”
他眸色沉沉。
听见这话,她终于抬起下巴朝他望来,目光交错的一刹那,不知是不是错觉,眼前男子的眸底竟染上了几分悲哀。
还未待她看清楚,那分悲哀转瞬即逝,随风飘去,仿若从未出现过。
他的眸底又恢复了从前的矜贵与冷情。
他走了,她便放心了罢。
一行人浩浩汤汤地回了客栈,持盈与尚隐回了房间,对招来的医师道:“他手上中了毒,据我所知,那毒半日便会毒发,毒药我已经命人去取,明日晨起前,你可否解了?”
那医师知晓自己整日胡侃的病号,居然是当今圣上时,脸色登时由青转白。
“这……姑娘,我尽力一试。”
她微微颔首。
“无论如何,他不能死在我们这儿,否则怕是说不清了,你先去瞧一瞧他的伤罢。”
待打发走了医师,尚隐半调侃半探寻般问道:“持盈,你究竟是怕他死在这儿麻烦,还是怕他当真死了?”
“有什么区别吗?”她眸色淡淡。
“自是有啊……”尚隐单手撑着下巴,冲她弯唇一笑,“麻烦归麻烦,心疼归心疼。”
她凝眉嗔视他一眼:“我心疼?他是死是活,与我无关,我为何要心疼?”
他眨眨眼睛,撑桌起身。
“罢了,不逗你了。”尚隐长舒一口气,“持盈啊,你知道人何时才算放下了吗?”
持盈没有说话,只静静地望着他。
“待不吝于提起从前之时,才算真正放下。”
“你若真想知道,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
身后传来女子置气的声音。
他轻轻一笑:“我若真想知道,何须你来告诉我?”
“待你真心放下过去,再与我说罢。”
他带着笑意,推开了客房的门。
他本以为那日出现的王时让他如临大敌,可今日闯入山洞时,看见她拿刀刃对着皇帝,皇帝却没有一丝一毫想躲之意,才知晓他从前错了——
若非全然信任,又怎至于此?
她明日,会随他一同走吗?
生意人因利而合,因利而散,他的身旁去留随意,从不曾刻意留下过谁,亦不会干涉她。
可不知怎地,一颗心竟莫名悬了起来。
他知道她与陛下的纠葛不浅,也看得出陛下待她情分不同。
可他不想她走。
不论她将来是否与他在一起,她都不该回到那偌大的金丝笼去,当一只笼中雀鸟。
她该翱翔在天地之间。
尚家祖训,只谈钱财,不涉朝政。
刹那间,他做了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若她当真不愿离开,无论如何,他也会将她留下来。
翌日,一行人护送季珣至江边。
医师满脸愧疚,道:“陛下……我先前冒犯,又医术不精,一夜之内,只能施针暂缓陛下毒性发作,并不能根除,还望陛下宽宥……”
“无事。”
他骑于马上,身后是前来接应的暗卫,自然不再是从前那副与他玩笑之态,显得矜贵从容。
“陛下,过了江,便入了关内,你我就此别过。”尚隐拱手道。
“你救朕有功,日后必有恩赏。”
“不必,陛下。尚家行于两国之间,从来只作壁上观,陛下万莫赏赐,倒显得我们有失偏颇,若非要论起,也是小妹之功。”
听见“小妹”一称,他眸色黯了黯,环视四周,却并未见到持盈的身影,于是清了清嗓子道:“舍妹呢?可否请她一见?”
第80章 关山迢迢(七)
尚隐忙赔笑道:“哦, 抱歉,小妹昨日受了风寒,身体不适, 如今正卧床休息, 未能前来相送。”
“如此。”季珣了然一笑。
他曾忐忑过她是否会来。
可没曾想, 她竟连最后一面都不愿与他相见。
经此一别,再见不知何时。
他自怀中摸出一只檀木盒子,递与尚隐。
“烦劳你告诉她, 朕应允之事绝不失约,届时自会有使臣同她联络。此外……这盒子, 你帮朕交给她。”
尚隐接过这枚盒子, 在手中略掂了掂。
很轻, 其中之物与盒壁碰撞的声音, 倒似是一枚玉佩。
他将木盒收于袖中,微笑道:“是, 陛下, 就此别过。”
“就此别过。”
季珣翻身上马,旋即蓦地望向一个角落, 眸色深沉, 令人揣度不出情绪, 而后打马而走,消失在江边的风中。
待再看不见他的踪迹后,尚隐喊道:“别藏了, 出来罢!”
持盈这才自树后低着头缓缓走出来, 把足边的石子踹进了江水之中。
方才那一眼……
他瞧见她了吗?
跟来的人皆是心腹, 她并未如从前般以帷帽遮挡容颜,也并未遮掩情绪。
尚隐不难看出她此时有些怅然, 自袖中拿出那方盒子递予她。
“喏,他方才送你的东西。”
她垂眸接过,却并未即刻打开,而是独自走至了江边。
江水滚滚向东,江风吹起了她的衣摆。
是故乡的方向。
“公子,要姑娘稍往后退些吗?这一个不稳,只怕是要落水呀!”
他难得收敛起平日的嬉笑之色,抬手制止,温声道:“不必。”
持盈手中捏着盒子,自觉在什么地方见过,一时却又想不起来。
在脑中回忆半晌,后知后觉它似乎常年搁在季珣的书架之上。
他单独为它置了个格子,不曾摆放它物。
可她从不知里面放着的是什么。
她颤着手指,落于盒上,犹豫半晌,神情逐渐坚定起来,干脆利落地打开,眸中的坚定却蓦地涣散成了讶然——
盒中竟是一枚同心结,下面压着两缕编织在一起的乌发。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结发是民间百姓嫁娶时的习俗,却并非是季珣的。
从前他是皇家储君,是未来天子,身体发肤不容一丝一毫的自伤,否则便是不敬先祖,不敬神明。
可连她自己都不知他何时偷偷剪了发,又压在了这枚用软玉编织的同心结下。
他也曾与她结发为夫妻,却似乎从未做到恩爱两不疑。
他疑她心属他人,她疑他薄情寡恩。
可纵然如此,他与她似乎也有过今夕欢娱,嬿婉良时。
他将两人的结发交与她,同时亦是将选择的权力交与她。
这些年,她始终用忙碌来压抑着过去,如今一只小小木盒落在她手上,万千往事纷纷涌上心头,忽然间,竟显得无比沉重。
她该如何选?
江风烈烈,一行人静静等在她十步之外,无人相扰。
她想起昨夜尚隐同她说的话,唇角微微扬起一抹轻笑,而后喃喃出声。
“叶持盈,他说得对,你从未真正放下过。”
真正的放下不是逃避。
自重生后,她意欲以他人婚事逃避自己的情感,那不是放下。
真正的放下,该是面对。
季珣给了她面对的机会,可他不知何为爱,她亦懵懂。
于是爱意便在两人之间渐渐消磨殆尽。
可扪心自问,在北境的日子,要比从前在那方四角牢笼之中快活得多,也自在得多。
她从不是一个贤良恭俭的太子妃,也不会是一个温恭懋著的皇后。
深宫的尔虞我诈和筹谋算计,早已令她厌烦疲倦,她不适合那个地方。
“所以,还要再挂怀么?”
她轻轻一笑,自问自答。
“不必了。”
女子的手迅速伸向前方,而后抓着盒子的手指微微张开,木盒应声而落,砸进了滔滔江水之中,往东急流而去。
突如其来的轻微落水之声令尚隐浑身一凛,抬眼却见女子抱着双膝,蹲在了江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