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重光顿了顿，低头朝石块看去。

石块被震落到一旁，一张符箓正发出莹莹清光，和他身上的灵气遥遥感应着。

那是——他绘制的符箓。

沈重光俯身捏起符箓，符箓上的字迹熟悉又陌生, 依稀可以辨认出是张隐匿符。沈重光微微皱眉, 重生太多次, 他实在记不起自己在天澜宗还藏过什么东西。

沉思之间, 沈重光手中的符箓化为碎片。石块之下是个小坑, 此刻，里面的东西失去了隐匿符的保护，彻底露了出来。

是几瓶破破烂烂的丹药，还有一些灵石。

沈重光深藏脑海的记忆碎片, 骤然翻涌上来。这个山洞, 是曾经的他给自己疗伤的地方。他受伤时不喜欢让旁人知晓, 每次都是躲进这山洞给自己疗伤。

而那些灵石……

沈重光下意识数了数灵石的数目。这些灵石成色很差，里面灵气驳杂，是修真界最不起眼的下品灵石。

可这些灵石每一块都被擦得干干净净，能看出是如何地被人珍视着。

灵石足足有九百九十七块。

这个数字让沈重光骤然想起了什么。

第一世时，他拼命做宗门任务，想攒够一千块灵石，去铸造一柄只属于自己的剑。然后便可下山历练，除魔卫道。

可惜还没攒够，他便被人诬陷修魔，最后入魔离开了宗门。

此后无数次重生里，他渐渐记不起这段往事。纵使偶然路过这处山洞，满身魔气的他，也无法再唤醒过去的自己留下的符箓。

他把过去的自己彻底弄丢了。

可叶修寒又帮他找了回来。

沈重光半蹲下来，沉默许久，从储物袋里掏出了三块极品灵石，放在了那九百九十七块灵石之上。

极品灵石之上，绽放出莹莹光芒。

那些灰扑扑的灵石，连带着他灰扑扑的过往，终于等来了被照亮的那一日。

***

天木峰。

叶修寒在系统【模拟训练室】内练完剑，下意识地就点开止血术面板看了一眼。

这一看，他顿时紧张起来。

面板上代表着沈重光的小人，耳朵上有一片淡淡的红色。

沈重光怎么受伤了？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屋外就传来敲门声。

唢呐自告奋勇地飞出去开门。

天在水说过，叶修寒容貌出众，半夜来敲门的都不是什么正经人，它要大声把对方“叭叭”走！

然而唢呐刚要“叭”出来，看清屋外的人后顿时身形一僵。

来者是魔修……不对，是沈重光。

唢呐立刻飞回了储物袋里。

叶修寒没想到沈重光会大半夜地跑来找自己，一时有些愣住，不过很快就转为了担忧。

他快步走上去，想要看看沈重光的伤口。

可一看之下，却并没有看到任何伤口。

察觉到叶修寒的动作，沈重光心底咯噔一下。他用了一些隐匿法诀，藏住了自己的伤口，却忘了系统的存在。

眼看叶修寒又要听他的心声，沈重光立刻主动承认道：“我受伤了。”

“走火入道。”

叶修寒呼吸一滞，难道沈重光被体内魔气反噬走火入魔了吗？等等……走火入道？

见叶修寒露出疑惑神情，沈重光将手伸到他的面前，一缕灵气从他的掌心缓缓溢出。

沈重光他、他……叶修寒眼睛发热。

他明明已经做好了准备，即使沈重光真的是可怕的魔头，他也想陪对方走下去。

可沈重光，竟然真的重新修出了灵气。

叶修寒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将那一缕灵气护在掌心之中，他俯下身体，用脸颊贴了贴那缕灵气。

像是初晨时的清气，明明带着长夜的寒气，却又沾染了几分阳光的暖意。

是小草喜欢的气息。

叶修寒开心的仰头，却撞在沈重光的下巴上。

他吓得往后一缩，然后赶紧伸手揉揉沈重光的下巴。几乎是同一时间，沈重光也轻轻摸摸他的头。

偷偷摸摸探出头的唢呐立刻吓得缩了回去。

天在水问它，外面情况如何。

唢呐如实说道：“叶修寒摸沈重光下巴，沈重光摸叶修寒的头。”

“应该是快了。”天在水点头。

“嗯？”唢呐疑惑地挥了挥红绸带。

“我知道你和小白骨想偷偷出去……但这是天澜宗，不时会有真人的神识扫过，太危险了。你们可以呆在储物袋里，叶修寒和沈重光不会察觉的。”

“因为，他们很快就要布下隔音阵法了。”天在水成竹在胸地说道。

唢呐茫然地看向储物袋封口处，果然，不久后就有一道隔音阵法落了下来。

天在水推了推唢呐：“去吧，这阵法至少要到明天早上才会消失。”

储物袋外。

叶修寒缩回手，从怀里掏出丹药递给了沈重光。沈重光也收回了落在他头上的手，同时布下一个隔音阵法。

“再过几日，唢呐就可以重新与人结下血契。”沈重光缓缓开口：“它体内有一块魔晶，器灵生出时便和魔晶纠缠在一起，是天生的魔器。在我曾经经历过的时光里，它会成长为极可怕的邪恶圣器，修习尸傀之术，奴役尸体和亡灵。”

叶修寒眼中露出了震惊之色，难怪【阵营地图】上的三个黑点那么大。

那么小白骨……

“唢呐响，白骨生，是当时正魔两道共同的噩梦。唢呐驾驭尸体和亡灵，白骨则将人尸化，变为活死人，甚至让两头共抢一体。没人知道他们的来历，也没人知道他们谁更强。只知道一方若是出现，令一方必不相让，二者相斗，人间就化为炼狱。”

叶修寒彻底愣住了。

储物袋内。

天在水挥动琴弦，布下一道水镜般的结界，将唢呐和小白骨包裹在里面。

小白骨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猛地站了起来，努力去感受体内那块变黑的骨头。

一缕黑气缓缓冒了出来，朝小白骨的头颅处飞去。

他只觉得脑袋像是要炸裂开来，无比的疼痛。

有人在他耳边笑。

“这莫家竟真的相信了天生魔种弑父杀母的天道预言，不惜手刃亲子，果真是大道无情啊。”

“只可惜，那莫连生胆子太小，杀得太早了一些。这孩子年纪尚幼，怨气不够重……需再以锁魂坛……”

天生魔种……弑父杀母……

小白骨木然地转动脑袋，视线对上唢呐的红绸带，整个身体立刻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记起了无边的血色。

小白骨生来就有记忆。他记得自己出生时，生母难产而死，而他躺在血泊之中。很快便有人闯了进来，指着他颤声道：“预言应验了。”

后来，他被关在昏暗无边的密室，有人摸了他的手臂，叹道：“此子灵骨奇绝，若是加以修炼，必定复兴莫家。”

从那日起，有人教他读书识字，也教他剑招。

有个男人总是默默注视着他，神情复杂。

有时是欣慰，有时是憎恨。

小白骨从下人口中知晓，那男人叫莫连生，是他的父亲。

五岁那年，小白骨完整地挥出了莫家剑诀。有人赞叹道：“莫兄之子天资出众，超过莫兄只是迟早之事。”

那天晚上，莫连生第一次抱起他，却是废掉了他的经脉。

“莫家会锦衣玉食地养着你。”他给了小白骨一句承诺。

那日起，没人再教小白骨读书识字，也没人敢和他说话，他吃得好，住得好，却活得像个宠物。身边人教他什么时候都要露出笑容，取悦了他们才能吃东西。

直到一个老妇人闯进莫家，温柔地将他抱入怀中，说他是“婉儿的亲骨肉”，还要带走他。

从此，有人教他读书识字，会给他做衣衫，叮嘱他玩累了要回家。

可很快老妇人也死在他眼前。

他明明想哭，却不会哭，所有人都教他必须笑。

小白骨就真的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