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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命要从娃娃抓起+番外(190)

作者:芒芒绿绿 阅读记录


他知道,这株花是欲念催生出的畸形物,此生此世,不可面见天地。他必须做出些什么,才能有朝一日,在纸包不住火时,能够掩住众人的眼。

他还是从前那个少年模样,只是这次直逼朝堂,为官之人的锋芒开始显露。

一如已故的沈公所言,他注定是要成为浊世之中的文昌星的,无谓时辰先后罢了。

贫贱夫妻尚且百事哀,更何况是一国。和亲一事使内帑流失大量金银财帛于南疆,朝廷的弊病开始日益显露,各州府上奏的折子已是虚高。中都位于天子脚下,尚且端倪不深,可在天高皇帝远的他处,水深火热早已开始四下蔓延。

在朝堂之中,他力排众议,在赋税之事上提出展限与倚阁的政行,缴纳期限外再给予延迟缴纳的明确时限,或是暂时搁置赋税,延纳时限视情况而定。更提出四种村户赋役摊派方式,按田地多寡肥瘠、按人丁、按户等、按家业钱和税钱。除人丁外,以财产为摊派标准。

他说天下租赋科拨支折,当先富后贫,自近及远。还提出农田水利之法,让荒地成为农田,让贫瘠农田成为富饶之地。

吏民能知土地种植之法,陂塘、圩垾、堤堰、沟洫利害者,皆得自言;行之有效,随功利大小酬赏。

在官三年,无隳损堙塞者赏之。

如招及千户以上者,优奖。

在任官能为民经画疏导沟畎,退出良田自百顷至千顷,第赏。

平心而论。这些举措虽然称不上是万全之策,但时局之下,却也是最能安稳人心的政行。一旦修生养息的时间足够,走向中兴指日可待。

故而短短数日,这位入仕不久的状元郎口出金匮,一时间引得朝臣频频侧目。同时在朝多年,知晓其中的精巧与忖度,就连立于前头的国师也忍不住高看了他几眼。

倒是皇帝兴致缺缺,只想着早些下朝,吃喝赏乐,饱暖思淫,于是大手一挥,让楚藏自行定夺,而后佯做头风病犯,迫不及待地下了朝。

国师手握重权,故而薛云照的策术很快推行开来。月余眨眼而过,虽然成效未显多少,但毕竟时日不深。政行之下,各州都有了春草萌新的征兆。楚藏很高兴,向陛下讨了谕旨,擢升薛云照为秘书监。

接旨时,薛云照欣喜了很久,倒不是品阶升得快令人眼羡,更多的是日后与孟卷舒见面的机会更多了。

但没有高兴多久,他又遏制自己及时冷静下来,一遍遍对自己言说道,秘书监是要职,往日需得更加小心谨慎才是,切不可行差踏错。

至于她,每日能够看上几眼也便心满意足了。

薛云照一向不是个贪欲十足的人,这番想着,脚下不由得轻快起来,穿过府内小园时,连唇角衣袂都是舒展飘扬开来的。

“照儿——”

耳畔传来一声呼唤,园中亭内,薛中书面目慈和,向他远远地招了招手,“过来,我们父子俩许久没有一同对过弈了,今日得闲,对上一盘?”

薛云照立于尘光之下,笑容如和煦:“好。”

他提携着衣裾,缓缓踏光而来,行至亭中坐下,与其父相视,笑了一声后,揽袖从棋奁中取出一颗棋子来,下在了小目之处。

薛父呵呵笑着,道:“升官了,高兴?”

薛云照愣了一下,而后也不由得带了笑意:“高兴。”

薛父一边对弈,一边用目光细细地打量着他。

这几日中书令的府邸实在热闹,薛云照升迁的消息不胫而走,各处打探消息的,登门送礼的,牵线搭桥的是络绎不绝的。这些都还算在情理之中,如今每日上朝时常有同僚来同他攀谈,奉承说道虎父无犬子,薛状元是可造之材,日后必然光耀薛家门楣……诸如此类。

恭维之词本没什么,群臣来贺也没什么,可有的东西一旦被放在了不该在的契机上,便终有一日会成为坟茔之土。

两人便对弈边闲聊,嘴上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座前谈笑风生,时有鸿雁振翅低鸣而过。就这么来回下了数十手棋后,局势开始明朗,也渐渐焦灼起来。

薛父手里执着一颗白子,斟酌了许久,却迟迟未下。

“此处妙棋连珠,看得出来是用了心的……”他眼观棋局,面上却一丝紧忧之色也不见,倒十分闲适淡然,“只是,这一串棋筋都相互牵制,并不算张弛有度,若一旦有了缺漏,可就前功尽弃了……”

说罢,一粒瓷白轻轻落于棋盘之上。那是一个高涧险壑般锐利的位置,于此,却开始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细微的变化尽入了薛云照的眼,他眉头微锁,换了个姿势坐着,开始重新审度着棋局。

“棋自然是好棋,可对弈是同人对弈,落子之前需得揣摩是谁的棋局,这一步是否落得恰当,周围是否有旁的棋子虎视眈眈。虽然棋盘之上棋子已定,但乾坤未定,看似人畜无害的,或许下一刻,就会成为意料之外的缺漏……”

薛父缓缓说着,似是在排解棋局,又似是在指点什么迷津。

薛云照思量再三,最终将手里的棋郑重其事地放在了一个并不起眼的位置。

此子落下,局势似乎有了缓和,薛父看着落子之处,脸上渐渐笑开来:“和其光——”

“同其尘。”薛云照应声。

父子俩像同时发现了一个小小的秘密,默契地相视而笑。

棋局有了走下去的态势,两人你一来我一往地继续下着,但话音却从棋盘,慢慢转向了它处。

“照儿啊……”薛父的声音语重而心长,像是隐忍地说着一个渺远的故事,“终有一日,你会成为肱股之臣的,爹相信你。”

闻言,薛云照抬头看向了他,不解其中之意。

“初涉庙堂之人,向来心怀虔敬,对任何事都有一往无前的少年意气,这是好的。你是爹看着长大的,有慧根,有胆识,你的谏言是良谏,能救百姓于危难,能解国家燃眉之困,为父很欣慰。只是……如今世风日下,这般如此,只会引来豺狼恶眼。照儿,那些谏言……不该出自你口的。”

“可是,为人臣不是该尽忠于天子,尽事于百姓吗?”

“自是如此的……”薛父轻轻落下一枚子,语气似叹息,“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是爹的孩儿,为父更不愿看到你立于危墙之下。人生在世,当审时度势,更何况朝廷人心不古,君子更当藏器于身,待时而动——而不必要,牺牲无谓。”

“爹的意思是……”薛云照缓缓看向棋局,“和光同尘?”

“自我尚是孩提时起,至如今鬓生华发,已见过三朝风云。照儿,爹像你这般大时,也如你一般意气风发。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比爹更出其右,那时金科放榜,我以榜眼入仕,如今也已二十载了。这二十载里,见过江山易主,见过君王移心,更见过无数乌云遮月,藏污纳垢。孩子,世间不是绝对光明的,长夜里逆风执炬,多有引火烧身之险。须知世间之光明,皆是自暗处萤火生。有的事……看过了,见过了,试过了,才知……需得徐徐图之……”

今日这一面,父亲说了很多,从那些缥缈的语气里,薛云照似乎听完了一个有心,而无力、无奈的故事。

薛父静静地看着手中的棋子,目光却像是飞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天地阴阳,黑白问道。正是因为听过,见过,年轻过,年老着,执炬烧身便也无畏了。爹和娘是有私心的,只希望你能平安喜乐,一生无虞。”

薛云照似懂非懂地看着他,最终点了点头:“父亲的教诲,我记下了。”

薛父抬起目光来,欣慰地笑了笑:“你向来是聪慧的。”

他话音一转,立时换了副脸面,笑眯眯地伸手将棋局一拂:“哟,午时了,你娘喊我们吃饭了!”

薛云照嘴角一颤,看着就快要赢了的棋局,只觉得心里在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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