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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命要从娃娃抓起+番外(171)

作者:芒芒绿绿 阅读记录


狭细的书案盛不下纸卷之长,那长卷便从案桌上倾泻下来,如希望一般向黑暗深处无尽延伸,近光之处白纸黑字夺目,远光之处渐渐与黑夜同行。

夏之秋看得心酸,父亲本是个没有学识的粗人,却有满腔报国之志。是娘亲一个字一个字教,让他学会了如何读兵书圣贤,笺纸传令。

那时两个人依偎在一豆烛火下取暖读书,左手是家,右手是国,二者不是敌对,而是相辅相成——那应该是他最快乐的时光了,可十数年弹指一挥间,如今人到中年万事休,半生鳏夫,壮志未酬,他比过往每一日都更艰难。

“爹,”夏之秋眼眶湿润,在夏峥面前坐了下来,“吃点东西吧,总这样身体会熬坏的……”

闻声,夏峥下意识地肩头一颤,这才抬眼注意到有人进了来,竟还是夏之秋!当即便有些不知所措,又想将长卷遮盖住不让她发现,却又担心衣袖将未干的墨渍玷污。

“爹——”夏之秋止住他的手,“我都知道的。”

夏峥的面容上浮起愧疚之色来,手里的笔微微颤抖:“是爹对不起你……更对不起秋娘……”

秋娘是她娘亲的闺名,印象里,爹爹只有在最脆弱最难过的时候才会这样唤她。

“好女儿,是爹自私……”他抬眼看着夏之秋,铜浇铁铸般的将军眼里也蒙了雾水,“你怪我也好,说我也罢……能不能让爹任性这么一回……”

夏之秋如鲠在喉,她不敢看他,故而垂眸,目光无可避免地触及在身旁那数丈长卷上,才蓦地发现阿爹的字不知在何时已经可以写得很好了,眼前那遒劲有力的字烛火般融入眼中——

“今岁若不举兵,当纳节请闲……”

何其破釜沉舟的一撇一捺,这是威胁,是对君王的挑衅!

虽然朝廷早已数年未托付要职于爹爹,可官职尚在,便是隔着一层薄如蝉翼的面子。说白了,便是可有可无,若是强行扯下这层遮羞布,多半只会伤及自身。可这是爹爹如今所能赌上的所有了,虽然愚蠢,却足以让每一个阅字之人明白他的决心。

他要让百官,更要让陛下看见他的决心。

“爹……”夏之秋的手摩挲着那寸寸纸卷,声音哀婉,“你没有对不起我,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长卷十数尺,一纸一墨都是父亲的心血,更是他牵挂了大半生的执念。

“你本该是搏击长空的苍鹰,却因为我在灌木之上栖停多年,女儿知道,青天才是你真正的净土,我是那个误了你的人……若不是我,你本能在疆场上拼杀的,如今却要每日看旁人的脸色……女儿才是那个埋没了你一生的负累啊……”

夏之秋眉眼微红,她偏过头去,任眼泪坠落在襟袖上,而不舍得玷污长卷一丝一毫。

“傻孩子,你如何能说自己是负累……”夏峥苍老的手抚慰她柔弱的肩膀,“爹爹有你,才是此生最大的幸事。若是没有你,早在秋娘撒手人寰时我便也追随着去了。你是秋娘留给我唯一的念想,这么多年爹爹看着你……从那么小一点的娃娃,长成如今这样大,你不知道爹心里有多高兴……”

“爹……”夏之秋噎声啜泣着,肩膀哭得一耸一耸的。

夏峥喉间哽咽了一下,女儿正值风华,而他已经不年轻了,白发丛生,皱纹也越攒越深,他不知道还能陪她到几时。或许明天,或许后天,或许现在,看见她的每一眼,或许都将成为此生的最后一眼。

“爹本就是凡夫俗子一个,为了求娶你娘,为了让你外祖家看得起,这才去的武试。若非遇见秋娘,遇见了你,我这一生,该是稀里糊涂地过去的。如今阅尽半生,年青时有意中人在旁,正年时得以志向立业,老去之时有儿女承欢,何其圆满。傻女儿啊,你很争气,也从不让爹烦心,只是遗憾,爹或许不能看你出嫁了……”

薛云照是良配,薛家是良善人家,可姻亲之事更是儿女之事,日子终究是儿女自己过。两方亲长都是过来人,没由得自己幸福快乐了反去逼迫儿女。小辈皆不愿,最后的最后,这场姻缘便也这么无疾而终了。

夏峥知晓皇帝心中的称始终是偏向绥靖之策的,待天明呈上出师表,无疑是与所有的人作对。若是能成,再披甲胄驰骋疆场,也要做好马革裹尸的准备;若是不成,陛下一气之下要杀一儆百也未可知,就算不杀,他手中没有实权,各部的官员也不会让他有好结果。

人在局中,故而不论进退,都是险境。

夏之秋红着眼,泪水涟涟:“爹,你若是真心实意想做这件事便去做,不必顾念其他……娘亲若是在世,也一定会与你站在一处的。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女儿比不得娘亲,也但求不成为你的负累……我不愿意看到因为我,你不能再是你自己了……”

这样义无反顾的感觉,从前娘亲是懂的,后来夏之秋也明白了,现如今,父亲也要面对了。只不过各人有各人的心之所向,夏氏一门,终其一生都在为了这样的心之所向作争斗。

一卷陈情辞,洋洋洒洒写了三千余字,落字无悔。字字是生机,也是杀意。

长夜孤灯,灯青托着腮坐守在门外,夏峥笔走龙蛇,夏之秋则默默地静坐一旁替其研墨。月光透过窗棂,投落在洁白的长卷上,那长卷蜷曲蜿蜒着,其间的墨色笔划被月华照拂,比其背后的白纸更为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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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壮志难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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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十二尺长卷在大殿之上徐徐展开时,在朝人心俱是为之一颤!

卷轴横跨两庭,似是以江山为纸万里泼墨,其间黑白纵横,举重若轻。纵然提笔之人为一介武夫,墨宝比不得文官荣宠,却也无可否认这确是一幅好字,抑扬顿挫,骨架中正,运笔流畅,笔走龙蛇。

泱泱三千余字,写尽作战之利求和之弊,写尽历朝万代里战和摇摆中的绥靖之害,写尽一介匹夫的精忠报国之情,写尽牢圈之下伏枥老骥的千里之志,足以让人看破其间汹涌澎湃的万语千言,和沧海横流的英雄魄力。

——然而败仗终究是败仗,无论是文官的笔还是武将的刀,都催不动一个君王的心。

“今岁若不举兵,当纳节请闲[1]……”皇帝雷霆震怒,冲下殿将那长卷对半撕开,“怎么,居然还敢拿官职来威胁朕,是量朕不敢革你的职吗!”

“臣不敢。”夏峥跪地不起,“陛下,老臣于沙场奔走半生,与南疆之军也交过手,深谙其兵法战术。虽不敢言此战必胜,可若是陛下愿予臣一万精兵,臣就是拼尽这条老命,也定能给陛下挣来七分胜算。”

“呵!七分胜算就敢开口要一万精兵,夏将军可知我朝兵力所剩几何?”群臣之中不知何处传来言语嘲讽,“将军,今时不同往日,南疆不是从前的南疆,你也不是往日的常胜将军了。南疆变了!你也老了!此次蛮夷五万大军,碾死你手里的一万兵卒易如反掌!你要送死没人看你,可那些将士的命便不是命了吗!”

夏峥不理会这嘲讽,怀着所有的希望看向皇帝:“陛下,老臣是一介莽夫,未及弱冠便能引弓三百斤,腰弩八石,后来因为夫人的缘故入武试成将士,方才知晓自己此生之志,那便是上场厮杀,镇国安邦收复失地。”

“老臣生平第一战便是平反虔州叛乱,彼时敌众我寡,更非蛮夷之兵,战术阵法精妙非常,臣携人数不及敌方三成的将士尚且大捷凯旋。那时没有阅历,朝中也如今日一般反语居多,可是陛下……我们胜了……胜了的啊……这些年来臣虽然没能驰骋疆场,却一直未敢懈怠,日日操练,夜夜阅览兵书,只盼陛下需要臣时,老臣还能堪用……”

“陛下,不可!”宋坤乾打断他的话,径直走上前,“怀柔之策固然有损,但行军打仗就不劳民伤财吗?胜固欣然,粮饷同样不在少数,可若是败了,只会激怒南疆,届时再想说和,便要任蛮夷拿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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