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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妃死的那一年(9)
作者:浮生醉梦三千 阅读记录
只是,美人黛眉轻颦,疲惫极了。
落地的菡萏鎏金烛台上,九支红烛璨光烁烁,照亮那张松木屏风上神女挥泪襄王的哀凄幽怨。
楚明玥半阖眼帘,似鸦羽的浓密眼睫垂落,在眼下投印一片阴影。
乌发在她身后铺开,露出整张褪尽铅华的面庞,明明不染红妆,却更明艳,更娇媚。
凤眸微张,落在那张屏风上,神女掩袖正在拭泪。
她眨了眨眼睛,眼底也跟着酸酸的,心尖上似乎扎着一根细长的刺,痛得她无力呼救。
可这根刺,已经扎上去十二年了。
一朝拔动,怎能不疼呢。
她并非没有想过,他是不是根本不喜欢自己。
楚明玥十五岁受封,奉化帝坐在紫薇殿那张盘龙金銮椅上,当着一众皇亲国戚的面说,“储君难择,可这太子妃,非昭阳不可。”
金口玉言一诺,楚明玥成了众皇子争相讨好的九天明珠。
五皇子骁勇,七皇子学博,十三皇子纯良率真。
但她,偏偏就喜欢去找沉默少言、独居冷宫的宣珩允,甜腻腻唤一声宣九。
她是自疑过,他对她笑,是否只为让皇伯父多看一眼,是否为了定远侯府的绥远军。
可他身陷囹圄之时,儒雅温润得唤她“阿玥”,囚牢里寒铁栏杆隔开二人,他站在污秽腥腐的阴暗里,对她笑得一尘不染。
“阿玥,离我远远的,不可去求定远侯。”
他拒绝她能够给予的所有帮助,向她展露唯她可见的笑颜。
她便也笃信,他对她的心是一样的。纵然皇权争夺龃龉不堪,他们的情谊定然是纯粹的。
直到今日,剑光寒冽,透过粉碎的奏纸,她看清那张陌生冷漠的脸。
终于从十二载执迷中惊醒,原这些年,不过是她一人的痴心妄想。
在美人榻上歇至夜半,她才起身,自己熄灭满堂烛火,躺上那张宽敞的红木雕花双人榻。
玉狮子在床尾,首尾盘成一团,睡得“呼噜呼噜”响。
榻上鹅绒绸被发出窸窣声响,它一只耳朵快速抖动,接着睁开一双蓝瞳,从被角钻进去,蜷进楚明玥怀里,蹭了蹭脖子,呼噜声再次响起。
万籁俱静,寂寂无声。
楚明玥以往怕极了沉静中的黑暗,一到夜里,无论有没有宣召,她都找尽借口留宿大明河宫,传出不少专宠善妒、蔑视宫规的流言蜚语。
如今心冷了,才发觉这般长夜也不可怕,屏息张耳,还能听到窗外落雪的声音。
吐息渐渐平稳,长夜无梦。
再醒来,刚过巳时。
真好,把心里的人放下,比着往常还多睡一个时辰。楚明玥掀开绸被坐起,被子里睡得张牙舞爪的玉狮子“喵呜”一声弓起背跳下床榻。
外间候着的丹秋听闻郡主动静,一招手,九个梳单髻的婢女端着水具鱼贯而入。
丹秋把帕巾打湿,瞧着郡主光彩罩面,猜是睡得极好,心想这是已经不气了。
“这一晃眼啊,日子过得真快,又到了喝腊八粥的日子,”丹秋把帕巾放在楚明玥手上,捡着她往日喜欢听的话说,“腊八粥熬了一宿,依着郡主往年嘱咐,少放一半蜜饯,陛下尝了定是合口。”
一夜过去,丹秋已然从半夏那里知晓了昨日光华场的事情,别的不说,但是被禁足,自昭阳郡主出生起,二十五年来头一次。
丹秋原还担心郡主气不过,现下一看,瞧不出郡主脸上半分愠色,想是和往常一样,不舍得和陛下怄气呢。
楚明玥接过冒热气的帕巾捂在脸上,热敷一会儿,她闷笑一声,全是自嘲。
她拿下帕巾,面向妆镜,任婢女们为她梳妆,“本宫喜甜,放两勺花蜜再端来。”
丹秋挽发髻的手腕一顿,试探着问:“郡主不和陛下一同过腊八节吗,那陛下一人……”
楚明玥黛眉轻挑,对着妆镜偏头看今日梳的双鬟望仙髻,漫不经心笑了笑:“九五之尊,膳房还能少他一碗粥不成。”
丹秋当即住口。一行宫女有条不紊为楚明玥上妆。
隔壁膳厅里,半夏张罗着盛粥布菜。
楚明玥今日胃口好,喝下两碗加花蜜的腊八粥。用过早膳,她让半夏去司寝局拿今年新画的袄裙样式,她披着风裘,指挥一众宫女太监推来整个重华宫的积雪,几十个人一起堆出足尺高的大雪人。
绵绵不绝的嬉笑声穿过重华宫紧闭得大门,荡漾在红墙雪瓦的宫道里,正巧被入宫给太妃请安的明玉公主听了去。
明玉公主从银顶软轿里探出头,脸上轻蔑神情尽现,“楚明玥当真肆无忌惮,皇弟明令她禁足思过,不是让她玩雪,还当是父皇在世时,容她泼天放肆。”
“走,去找楚明玥讨碗腊八粥喝。”
银顶软轿落地,明玉公主从轿里走出,朝紧闭的宫门去。
宫墙里边,丹秋带着一众宫人正搬了爬梯要给雪人画眼睛,而楚明玥因为站乏了已经回屋里歇着。
重华宫的折月殿里,楚明玥姿态慵懒倚在圈椅里,殿内无他人,只她的下方,站着掌管修仪的容姑姑。
眼下,容姑姑满脸惶恐,看向楚明玥的每一条皱纹里都写着震惊,她被楚明玥的问话吓得魂飞魄散。
“恕奴婢老耳昏花……娘娘方才是问……”她结结巴巴,无论如何不敢把那二字说出口。
楚明玥辍一口热茶,放下白玉茶盏,脸颊上那只梨涡若隐若现。
“姑姑未听错,本宫问得就是和离,当做何。”
第7章 7、07
太极宫里,崔旺带着三个当值的小太监退到门外,暗色木雕格扇门被关上,门面上涂金的朱雀口吐丹火,傲视天地。
屋内,禁卫首领张辞水、大理寺少卿崔司淮躬身禀手行长礼。
宣珩允靠坐在青龙敲头案后的太师椅上,抬了抬下巴,示意二人平身,“二位舍了午食过来,是朕交待的事有进展。”
声音清清冷冷,听不出情绪。
在这二人面前,宣珩允身上少了平时众人面前的温儒气质,取而代之的是漫不经心下溢出的冷翳。
只因他们,是宣珩允在朝堂中唯二的心腹。宣珩允也愿意放下几分伪装,换二人忠心耿耿。
“陛下料事如神。”张辞水先道:“微臣带着黑衣骑从昨日下午开始守在长公主府附近,半步不离,到子夜过半时,果真有府里人乔装打扮连夜骑马出城,往江左方向去了。”
“属下已命人跟上。”
宣珩允一手撑头,稍抬眼看过去,“不必跟,让人回来。”
“不跟?”张辞水还欲再问,一眼看到宣珩允眉心蹙动,露出不耐之色,立时闭口,“是!”
“张首领放心,陛下就是要江左搞出大动静。”崔司淮走到落地的铜金麒麟香炉前,把手贴着炉壁取暖,他在宣珩允面前,胆子比张辞水稍大。
宣珩允扫一眼崔司淮,少年人脸上尚有未褪尽的青雉,又对张辞水道:“朕的七皇兄素来谨慎,黑衣骑一入江左境,势必打草惊蛇。”
他今日有些奇怪,竟多和张辞水解释这一句,这让下边站着的二人都愣一下,崔司淮甚至把手从香炉上拿了下来,端正站好。
宣珩允曲起指骨在红松案面上敲了两下,崔司淮马上道:“确实如陛下所料,序星宫里的残樱亦出自长公主府。”
崔司淮擅推衍论案,盛名少年,年轻气盛,十六岁获新帝亲批,准其不足岁参科考,摘得探花。
其背后又是河涧崔氏,这样的少年郎如何不轻狂。
但他挺直的脊背心甘情愿为宣珩允躬身长拜,只因这位淡漠少言的新帝足不出深宫,却总能先一步堪破一切,崔司淮心服口服。
“死谏顺天府的宫女是皇后,”崔司淮顿了顿,改口称,“是前皇后自幼带在身边的,为逼迫宫女就范,长公主府在序星宫轮值的禁卫里安插一个细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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