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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的养花手札+番外(8)
作者:桃不言 阅读记录
宁镜面无表情地放下帘子。
不关他事,少管闲事。
随着太子的马走过,人群也追随而去,不一会儿,马车便行驶如常,不知过了多久,车身一晃,停下了。
到了。
宁镜静坐在凳子上,面沉如水,默默地打量起这屋中一切。
这间屋子他也熟悉,前世他不止一次来过这里,屋中陈设雅致,却稍显得有些匠气。这间院坐落在东四街集雅坊,所谓紫气东来,东街最为尊贵,一街和二街多住朝中三品以上官宦,萧家的护国公府便是比邻紫禁城,独一份的尊荣,三街则是入朝新贵所居,四街便是些儒生文人居住在此,再往前头便是大渊最负盛名的黄鹤书院,书院内还供奉着一座孔庙,朝中多少新臣入仕,皆是出自黄鹤书院。
百姓间更有流传:一朝飞入黄鹤去,明日新臣伴驾来。
宁镜略有些嘲讽地一笑,曾经的书香地,现世的销金窟,集雅坊背靠春燕坊,两坊之间隔着澜沧河,看似径渭分明,却只需一只花船便能通行,先帝在时,澜沧河上有水军时常巡逻,太平了二十多年后,坚硬的战船早已换成了娇艳的画舫,水波荡漾,吴侬软语,自然比那刀枪剑戟更让人心荡神驰。
而他所在的这座楼,名为大悦楼,说来是那些文人墨客们斗文舞墨之地,只是寒门书生哪里住得起集雅坊的院子,也收不到大悦楼的贴子,这里便成了权贵子弟们饮酒作诗,互相追捧之地,外头只知书冷窗寒是寂寞,却不知里头红袖添香更温柔。
敲门声打断了宁镜的思绪,一想到来人,他便忍不住地站了起来,才转身,门便打开了,一个略有些瑟缩的身影慢慢走了进来,隔着珠帘,瞧见了宁镜,那身影一顿,便怔在那里。
“十哥哥……”
这声熟悉,却又似乎极为遥远的称呼才刚出口,宁镜便已止不住地流下泪来。
拨开珠帘,女子也同宁镜一样,早已泣不成声。
他们在家里,都是按着年龄来叫的,宁镜排行老十,宁如梦比他还小两岁,便叫他十哥哥,到了老十一那里,便称十一哥,十一不服,觉得哥不如哥哥好听,还抗议了好久。
阿梦声音绵软,师傅说这样的嗓子唱不好戏,但叫起人来,却是分外地甜,那声哥哥一出口,藏了三天的糖也是要被哄得拿出来给她吃的。
两人先是抱在一起无声地哭了半晌,这坐到桌边,宁镜给她宁如梦倒了茶,迫不急待地问道:“家里都还好吗?师傅,师娘,还有你们,都还好吗?”
听了他的话,宁如梦却没立刻回答,垂着眼喝茶,将一盏茶都喝尽了才抬眼看他。
宁镜只当她是渴极了,心疼地又给她倒上一盏:“慢点喝,不急。”
宁如梦拿眼仔细瞧他,像是生怕错过了一点变化,瞧了半晌,才嗫嗫地说道:“都好,大家都好,都很好的。”
宁镜眼皮轻轻一跳,前世他见阿梦时,只觉得她是被吓着了,见她好好的,说一切都好,他便也没有多想,但如今的自己历经世事,见识了宣离真正的为人,凡事都要多想一步。
他默不作声地瞥了眼门外,门外有人,除了方舟,就只有接他来时那两个车夫,他抬眼朝着宁如梦笑道:“怎地说话还磕巴上了,你这样子,如何唱得好戏,师傅没打你板子吗?”
宁如梦眼神一暗,对着宁镜的目光有些闪躲,但马上便笑起来:“十哥哥真讨厌,许久不见,一见面便提这些让人不高兴的事。”
宁镜心中却是渐渐不安起来,前世自己只顾着问她好,没仔细别的,如今却是查觉得到不妥之处来。
宁如梦说话如常,但就是这样才不对劲,师傅最常说的便是她的嗓子,天天拿梨汤养着,日日督促她练功,但她这嗓子,却一点变化都没有,甚至还退步了。
宁镜抓着她的手,不让她躲避自己的目光,说道:“我这几年是荒废了,但师傅见了我,定是要打我的板子,不会让我再唱贵妃。”
宁如梦的手被宁镜紧紧抓在手里,用力到几乎要捏碎她,她也感觉到了他眼里的疑问和不安,身体狠狠地颤抖起来,眼里再次涌起泪水。她不安地瞧了一眼门外,似想有无数话要说,却张不了口。
但宁镜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不让她逃避:“你若想唱贵妃,这功夫还不行,可别砸了宁家园的招牌,外行人听不出来好坏,咱们自小一起练功,在我面前,你可蒙不了我,现在谁在唱我的角儿?莫不真是你吧?”
她毕竟才十四岁,纵使被人威胁警告,但实在压抑得太久,面对宁镜那似乎看穿一切的目光,内心一下子便崩溃了,再也无法忍耐,她无声地吸了几口气,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堪堪稳住自己的声音,眼里却是再也无法掩藏的痛苦:“十哥哥怕是许久没听戏了,现在早就没有人听贵妃了。”
宁镜的心在一瞬间沉入深渊,凭着最后一丝气力压制内心翻涌的绝望,抱着最后一丝希冀接上她的话:“那唱什么?”
宁如梦面上泪水横流,她挣开他的手,站起了身,却是依着礼制,朝着宁镜拜下,再抬脸时,挽手起势,就如同他们在宁家院子里练功一般。
“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愁舞婆娑。赢秦无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自古常言不欺我,成败兴亡一刹那,宽心饮酒宝帐坐。”①
女儿家声音清脆,因着哭腔唱出几分悲凉,自小练就的功底还在,到底是不差的。
可宁镜听她唱完,却是如利剑如耳,穿心而过。
《霸王虞姬》。
虞姬身死,霸王自刎于江东,好一个曲终人死,一干二净。
宁镜一瞬间如坠入冰窟,漫漫冰水将他从头到脚地淹没,似有一双无形的手,还在拽着他的脚踝将他往下拖。
“十哥哥,我唱的好吗?”
宁如梦蹲下身来,握住他的手,像他握住她那样紧,将小脸贴到他的手上,泪水将两人握着手浸湿,似乎要将这几年的泪一并流干:“爹爹说你是天生的角儿,你是我们中天资最好的,十哥哥,你可不能不管我,你一定要好好,教我。”
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都如同对方是海中最后一支浮木,只有紧紧抓在一起,才不会让对方沉沦,宁镜看着宁如梦恳求的眼,强忍下胸口传来的阵阵痛处:“好,阿梦,我保证,我一定好好教你。”
回程的马车上,宁镜一直非常平静,平静到外人看不出一丝破绽,直到马车驶上长街,再次被汹涌的人群堵在路中停下。
方舟疑惑地探了出去,一会儿进来说道:“公子,还是那位萧三公子,这事儿还真是一波三折,比那戏本子里唱得还精彩。”
宁镜此时心绪未平,本没有心思听其它,便也未应声。但这马车中就他们两人,方舟接着说道:“之前萧三公子和宋公子比箭术,是因着宋公子瞧中了北街明月坊一女子,想纳回家做妾,那女子不愿,与宋家的人起了冲突,正好叫萧三公子瞧见了,两人便比箭试武,谁赢了那女子归处便由谁说了算,萧三公子赢了,才有了后来赌术之约。谁想,那女子今日在长街跪下,说当日萧三公子赢了,她便是萧三公子的人,应入国公府伺候,为奴为婢皆心甘情愿。这都跪一下午了,来看的人也越来越多,才将长街都堵上了。”
明眼人瞧着都知道这姑娘的意图,国公府的人来了之后如何劝慰,那姑娘就是跪在长街非得等到萧三公子,说是愿意当着众人的面签字画押,决不反悔。
此时黄昏已尽,灯火初升,围着的人越来越多,他们进不得进,退不得退。
方舟掀开一角帘子,他们马车被围在中间,只隐约瞧见里面跪着一女子,一身素衣,鬓无簪花,任周围人对她指指点点,只是低着头,一语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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