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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病秧子又在算命了(57)
作者:狐狸不吃鱼 阅读记录
逆转生死,有违天道,医尘雪却不怕身上的天谴印再重一些,只想着要救回裴塬。
可他试了一遍又一遍,直到那缕残魂完全消逝,那些纸人依然什么反应也没有。
纸人从落仙台上飞散下去,落进水里,流到了不知名的地方去。
至此,落仙台上的石像又多了一尊。
***
医尘雪回过神来,忽觉眼尾有了点湿意。
倒不是因为困囚着他的心结终于解开,而是五年前他已经失去过故友,如今又失去了一次。
他意识到,也许裴塬的鬼魂停留至今,不是为了重回生前旧地,看一看他的两个儿子,也不是为了留在椿都,听一听百姓的欢声笑语。
因为执念驻足某地的鬼魂,兴许只是为了等待旧友,好好的告一次别,让他不用自责……
落仙台上的石像接连碎裂,粗壮的树根脱离地面,裂纹迅速延伸扩宽,悬浮在半空的落仙台摇摇欲坠。
只听轰然一声,没了结界护着的落仙台崩裂成不规则的几半,往下坠去。
医尘雪在石块相撞的声响里闭了下眼,知道他们这是出阵了。
水面被砸落的石木激起巨浪,一声接着一声,震得医尘雪耳膜发疼。
但他还是强撑着睁了下眼,想看一看周遭的情况,或是……寻一寻裴塬的鬼魂。
他其实有预感,执念散了,鬼魂也会离开。
只是大概人都会有这样的通病,明知没有可能,却还是会心存侥幸,期盼再重逢。
司故渊仍然将他护在怀里,上一瞬还踩着跌落的石块,后一瞬脚下便是断裂的树干。
医尘雪就是在这诡谲的瞬移中,瞥见了下方亮起来的火光。
落仙台建在水上高处,几乎能看到下方椿都的全貌。
此时夜幕低垂,火光亮起来便格外惹眼,更何况那还不只是一点微弱的火光,而是一盏又一盏,缓慢升向高空的天灯。
医尘雪曾见过那样的场景。
椿都百姓会在天灯上写下祝愿,然后双手托着天灯,让它从落仙台底下升上来,一盏一盏,越来越多,到最后满城都是那样的火光,绮丽万千。
一年中都会有这么一次。
这次却不同,人们脸上不再是无忧无虑的笑意,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向坍塌的落仙台,几乎像是快要哭出来了。
满城天灯,宛如一场盛大的送别。
医尘雪眸光里闪动着那片火光,他轻声问:“司故渊,你看过椿都的天灯么?”
头顶落下来温声的回应:“嗯,很好看。”
他们落在一处高楼檐上,医尘雪正张了唇想要说什么,下方的人潮里却亮起来幽幽的火光。
与那些天灯不同,这火光是一点一点亮成一串的,且都在朝着同一个方向移动。
细看之下,才发觉是无数的鬼魂提着青灯,正往椿都的城门口去。
是阵中被困的那些,花槐城的百姓。
怨煞与执念皆散,得以解脱的他们,也成了不说话不认路的鬼魂,要去往生前旧地走最后一遭了。
青灯绵延几十里,宛若游龙。
万鬼同行日,故人归家时。
第57章 归墟
医尘雪双手拢在袖里, 从高楼上俯视着那幽青的长龙,映着人间的烟火,让他心里无端升起了点异样的感觉。
只是他说不清那是什么, 似乎是某样遗失太久的东西,一点一点漫上来了。
某一瞬,长风倏然而起, 浮在空中的天灯微微晃动,火光曳曳不止。
医尘雪抬手挡了一下脸,眸光透过手指间的缝隙垂落下去——
先前只顾着看那些灯火,他现在才注意到,那些鬼魂一只紧挨着一只,后一只鬼魂的青灯总能照着前一只鬼魂行进的路, 前一只鬼魂的青灯又照着更前一只鬼魂的路,每只鬼魂手里的青灯,并不只是光顾着自己。
医尘雪忽然怔住了。
长风骤起, 他猛然睁了眼。
他似乎……曾见过这万鬼过境的场景, 于千年前……
那时,也有一只鬼魂提着青灯, 跟在他身后,替他照亮了长路。
***
那是个冬日,天地间许多地方都在落雪。有人在氤氲白气中出生, 也有人在冰天雪地里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医尘雪不一样,他那时已经死了很久了,成了孤魂野鬼,漫无目的地飘荡在大雪中。
青布长衫拖在皑皑白雪上, 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鬼魂没有生前的记忆, 不记事不说话, 只能靠一盏青灯指引方向,去生前旧地走一遭,见见旧人。
但医尘雪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他手里没有青灯。
因为做了有违天道之事,受了天谴,天道的慈悲落不到他身上。
哪怕是生前罪孽深重之人都能得到的青灯,他也没有。
而别的鬼魂没有的,譬如人的情感,他却有。
这也是天谴。
天道让他记住他曾是人,却不肯让他记得自己是谁。
他以为,也许他要在人间游荡几十年,几百年,甚至几千年,等上无数个难熬又绵长的秋收冬藏,才能得那一盏指路的青灯。
他曾见过许多鬼魂,提着青灯从他身边飘过。
那些鬼魂都有要去的地方,要寻的人。
唯独他不能有。
他驻足在无边雪地中,一动不动,不知道过了多少个日夜轮转。
有一天,在那白茫的一片中,忽然亮起了一点幽幽的火光,仿佛是天地间唯一的色彩,映得絮絮白雪都暖了起来。
鬼魂的身体本不知冷暖,可那时候,那一点微弱的火光,无端让他一只连心脏都没有的鬼感受到了暖意。
那也是一只鬼魂,罩在破烂的青布长衫下,像是远方而来的旅人。
但他手里提了青灯。
在那只鬼魂经过身边时,医尘雪给他让了路。
得了青灯的鬼魂是要去往昔之地,再到归墟入轮回的。与他这种受了天谴的不一样。
医尘雪给许多鬼魂让过路,这已经成了下意识的习惯。
但因为少见形单影只的鬼魂,他的目光便在那只鬼魂身上多停留了一会。
很快他就发现一个很奇怪的事实,那只提着青灯的鬼魂绕过他身边,竟停在了他身后,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是因为被盯着看,所以不走么?
医尘雪这么想着,便收回视线,缓慢地扭过头来,随意拣了个方向飘去。
只要走远一些,那只鬼魂就会离开吧。
好像成为鬼魂之后,他就不再会去深究一件事的缘由,所以只是简单地认为,是他的审视阻了那只鬼魂的去路。
然而,医尘雪飘出去好远,白雪压枝发出簌簌声响,他回头望去,那只鬼魂仍然提着青灯跟在他身后。
他停下来,鬼魂也停下来。他一动,鬼魂也跟着动。
医尘雪成为鬼魂以来,第一次碰上这样的怪事。
鬼魂过境,形单影只的有,成双成对的也有,见得最多的是成群结队的。
他们虽姑且算是成双,但一只有青灯,一只没有青灯,这样的组合放在什么时候都很奇怪。
医尘雪很想开口问一问,但他是无法说话的,即便他说了,跟在他身后的鬼魂也未必听得懂。
于是从那一天起,人间的花开花落,生命的新生消亡,不再只是医尘雪一只鬼看着了。
跟在他身后的鬼魂总是和他保持着适当的距离,让青灯的火光能照亮前路。
医尘雪原以为,也许是青灯出了什么差错,没有指引这只鬼魂去往生前旧地,但天道总不会放任不管,时间久了,青灯自然而然就会修好,这只鬼魂终有一天也会离开。
到时,又只剩他一只鬼看青山,看云起,看这人间灯火醉风烟。
可是寒来暑往,一场又一场花落,一段又一段长路,这只鬼魂还是提着青灯,始终落了点距离跟在他身后。
这种时候,医尘雪反而有点感谢那道落在自己身上的天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