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有成抹了一把身上的汗，黏糊糊的, 写实习报告的手也停了下来, 抬头看向不远处的老旧空调。

“冷气坏了。”

赵有成叹了一口气, 教室里还有六个人, 五男二女的结构, 面面相觑后也都苦笑起来。

他们都是Z大迷城考古小组的实习生，这几个大学生还是第一次来参加实习，虽然有过工作条件不好的心理准备, 但是在看到这里仿佛落后Z市二十年的生活设施之后, 还是受到了些许冲击。

“没事儿，开个电风扇吧。”

赵有成瞅了电风扇一会, 这老旧的电风扇下面系着一根绳子, 一拉就动了。

霎时间，灰尘噗噗噗地吹到几人的脸上。

赵有成：“……”

赵有成一边呸呸呸一边把窗开了, 赶紧把灰尘吹出去。

“哎，室内就这么热了, 明天就正式出去工作了, 不知道得多累。”

“防晒什么做做好啊, 不知道进不进地下……地下应该凉快点。”

“赵有成, 导师什么时候来啊, 你联系一下啊，我想赶紧开完会回自己的宿舍了……那里空调至少能动。”

抱怨得最多的那名学生专业是调剂的, 考古学这种冷门又注定前途远离大富大贵的专业，不是真爱肯定坚守不下去, 作为调剂的学生混日子等个毕业证书也是一种活法。

赵有成看了一下手机：“现在才一点不到，老师之前的安排说是一点半……”

话音未落，教室的门开了。

开门的手颇白，被那破旧的带着铜绿的铁门一衬，清冷冷的。

来人摘下防晒的草帽，走到讲台上，在一片看呆了的沉默中露出脸来。

做考古的人都是要下地干活的，通常不说晒得漆黑，也难免蜡黄，赵有成第一个念头就是这老师怕是不下地啊。

第二个念头是，这老师看着是不是也太年轻了。

他穿得极简单，明明是最普通的白色衬衫和黑色长裤，上面还沾着土痕，愣是能显出瘦削挺阔，可见身材之好。

往上看去，一张斯文俊雅的面孔，加上这一身冷漠禁欲的气质，再配这身宽肩窄腰，很难叫人挪开视线。

赵有成还怔在原地，身后一个女生已经没忍住“啊”了一声。

李十一。

Z大考古系最年轻的讲师之一，博士毕业没两年，系里都在传他明年可能要评副教授了，院长极钟爱的弟子，研究报告实绩惊人，每年都挂在考古系优秀学生第一的位置，叫人想不眼熟都难。

传闻中最优秀的师兄，常年在外工作，赵有成只在几次演讲中见过他的真人。

李十一平淡地扫视了这几个明显看起来有些兴奋的面孔，语气倒是没什么起伏：“赵教授心脏病犯了，我又正好在迷城，系里临时指派我过来当你们的临时导师。”

“辛苦李师兄，啊不，现在是李老师了。”

赵有成心脏跳跃的速度偷偷加快，虽然说赵教授肯定经验更丰富，但是和五十岁的老爷子一块学习相比，和三十岁不到的传奇级师兄一块工作显然更新奇。

李十一简单安排了一下明天的工作，“明天上午我会带你们去教学，地点是田野，你们记得带笔记，下午就开始实战。”

学生们还算乖巧，虽然李十一年轻，但是他不苟言笑又光环加身，自然不敢造次。

只有那两个女生俏皮地问了些工具类的问题，最后又捂着嘴笑道：“李师兄，为什么你常年野外工作还这么白啊，天生的么？”

赵有成直呼牛逼，果然也只有女生敢冲这么冷冰冰的雕塑问出这么不正经的问题。

李十一并没有恼，毕竟传闻中也没有说这位李师兄脾气古怪，他只是平和地扫了那两个女孩一眼：“好好擦防晒霜。”

赵有成：“噗——”过于科学了。

李十一扫过来。

赵有成连忙捂住嘴。

两个女孩笑得肩膀抖起来，原本冷冷的氛围也破了冰。

等李十一走后，学生们还在讨论：“李师兄比看起来平易近人嘛。”

“李师兄……啊，李师兄是我的偶像啊，我靠，谁懂啊。”

“你不是要考研么，到时候还能跟李师兄请教一下……我靠，我刚刚都不敢拍照，明天我一定要拍几张，这也太帅了。”

不过第二天，很快学生们的激情就被炎热的夏日炎阳，枯燥的实地工作打败了。

热啊，真的是太热了。

很快大家就跟打蔫的小白菜似的，土里来土里去，偶尔补充一下水分，也算给自己浇浇水了。

赵有成一边擦汗一边默默观察着李师兄，有经验的果然就是不一样，一天下来，李十一只不过是多了点汗水和泥土，依然面容发亮，尤其是一双眼睛，古井不波，从容稳定，丝毫不见疲态。

体力真好啊，李师兄看着不壮，结果身体素质比他们强了不止一两倍。

作为Z大的传统，李十一还是很客气地在第一个周的实习后，请这帮年轻学生们吃了顿夜宵。

富含油脂的炙热烤肉和几口冰凉啤酒下肚，终于抚慰了一点小白菜们受创的身心。

李十一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和他们还是隔了六七岁的年龄差，话很少。

不过他实在是焦点人物，尤其是两个活泼点的女生，一直憋不住问东问西。

聚餐到一半的时候，赵有成看见李师兄皱了一下眉，随后出去接了个电话。

这一个电话就是十分钟，他们窃窃私语起来，等李十一回来的时候忍不住问。

“李师兄，是不是嫂子的电话呀？”

和着酒意，八卦的劲头也热烈起来。

李十一有些许的迟疑：“嗯。”

赵有成喝啤酒的手微微一颤，大抵是被冰的。

女孩们勉强保持才没有发出失望的声音：“师兄这么优秀，嫂子一定很漂亮。”

赵有成垂下头，在微醺中也叹了口气。

暗恋而已，这么多年来，我还是第一回和他说上话。

暗恋不就是这样，无望的，安静的，瞬间失恋的。

本来就是难以言说的性取向，本来就是灰色尘埃里见不得光的狭小阴影。

酒过一巡，男孩们喝作一团还在各自吹牛，两个女孩坐一块醉醺醺讨论起娱乐八卦来。

“最近那部《醉卧西江月》你看了没，男二和女一的线挺好磕的。”

“哦，陈矢渝啊，长得是不错啦，这人就是脾气烂，老骂记者。”

“哈哈哈哈哈哈哈，对，上次黑脸骂记者还上热搜了，他骂得还很搞笑，我搜一下给你看……咦，这人高中是雅正的嘛，师兄，我记得你是不是也是雅正中学的啊？”

李十一：“……”

他还没有回答，手机铃声又催命似的震动起来。

李十一看了一眼：“不好意思，我有个朋友突然要来，稍微坐会。”

说着，他起身出门去接人了。

两个女孩搜着搜着，搜到了陈矢渝的本名，接着是一些篮球方面的新闻报道：“嚯，高中篮球校队的嘛，成绩还不错，你看这个……我靠！你看这个合照，这不是师兄吗？”

“我去，师兄还真和陈矢渝是高中同学啊。”

不多时，门又开了，李十一带了个戴着帽子和墨镜的年轻男人进来。

人群混乱，大家又喝得差不多了，聊天声音大，一开始都没人注意。

“哈哈哈哈哈哈，这段陈矢渝的哭戏也太烂了，他能不能别演哭戏了啊。”

“所以不火呀，帅归帅，只能万年男配咯。”

李十一：“……”

李十一的嘴角忍不住扭曲了一下。

旁边戴着帽子眼镜的年轻男人看向他：“你在笑吧，你刚才绝对是在笑吧。”

李十一很平静：“没有。”

年轻男人：“……”

他一开口，大家的目光终于聚了过来。

赵有成其实一开始就一直盯着看，总觉得这年轻男人有些面熟，又说不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