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羽揣摩了一会儿，没揣摩出个结果来，于是他静下心，耐心询问，“为什么这么说？”

是他做错了？还是做得不够好？

夏丹砂说了，他可以改。

孔羽脑子里飞快地闪过这么一个念头，然后他就见夏丹砂慢慢地勾起了嘴角，转眼间是慵懒的漫不经心。

夏丹砂的视线无可无不可地定格在楼梯转角的护栏上，“你既想要不伤害我，又想对我好，用你的话来说就是‘关心我’，你不觉得很过分吗？还是你愚蠢到不明白你的关心就是对我的伤害？我的情绪被你的行为影响，你却觉得那是分情况的？不，没有任何区别。”

夏丹砂看向孔羽，看到他的慌乱，目光冷然，“孔羽，没有任何区别，你的存在本身对我而言就是一种伤害，而且这伤害不会随着你的消失而转移。除非时间倒流，我从来没有认识过你，否则你就永远不可能做到不伤害我，什么弥补都是徒劳的。”

夏丹砂莫名地笑了笑，“没错，湿婆和萨蒂的分离是注定的，正如世界的诞生与毁灭……正如无尽的轮回，无尽的轮回里，湿婆和萨蒂的分离是注定的。但是孔羽，每一劫末，在湿婆跳起毁灭之舞的时候，他的身上涂抹着的是萨蒂的骨灰。”

孔羽瞳孔猛地缩小，夏丹砂发现孔羽抿紧了唇，肌肉紧绷，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爱是永恒的，孔羽，爱不是可以用荷尔蒙或者命运解释的东西，它是永恒的，无论对方是生是死，无论自己是生是死，它是永恒的。每一个轮回里，湿婆和萨蒂都会相爱，他们的分离有着无数的版本，但结局只有一个，那就是分离。没错，是这样没错，但是你别忘了，萨蒂本身就是湿婆的半身转世，他们是不会分离的。”

夏丹砂微微抬起下巴，原本被孔羽用湿婆和萨蒂的故事糊弄的她产生了一种“在瞎掰方面打败了这个讨厌的家伙真是太开心了”的情绪。

孔羽看着夏丹砂，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所以他选择沉默，但还没沉默多久，孔羽就想起夏丹砂很不喜欢他的沉默，于是他张了张口，斟酌着犹豫着缓缓道：“在世界毁灭与产生的那一瞬间，爱是不存在的。”

这简直是抬杠。

夏丹砂差点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但她忍住了，因为对面的人是孔羽，是不属于她的孔羽，是刚才还在和另一个女生一起吃饭的孔羽。

“你如果能少些自负，那么你的桃花运会更旺的。”话音刚落，夏丹砂就咬住下唇，眼中闪过一丝懊恼，显然想起方婷又叫她失了分寸，这种跌份的话都说出来了。

不过孔羽理解的完全是另一个意思。

孔羽以为夏丹砂指的是他试图做到对每个女孩子都很好，把自己的爱分给所有女孩子的行为太过自负。

于是孔羽不明白了，他眨了眨眼，肌肉松弛下来，眼中是纯然的疑惑，“为什么？他们很明显需要我的关心，我对他们好，是因为我可以做到，我为什么不能做？”

脑回路不在同一条线上。

夏丹砂花了一分多钟才理解了这句话，然后就像看傻子似的看着孔羽，转瞬间又眼神一变，眼角眉梢挂上凉薄的讽刺。

“如果你不把你的行为描述得这么无私，不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天真的少年，我会更喜欢你的。”

在夏丹砂说出这句话后的一瞬间，围绕在两人周遭的气氛就完全变了。

孔羽用一种很奇怪的，混杂了惊叹与恐惧，赞赏与厌恶的眼神凝视着夏丹砂，面无表情。

夏丹砂看到孔羽意料之中的反应，终于露出了最近以来唯一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第39章

真地爱你（7）

与其说夏丹砂笑的是自己的胜利，倒不如说夏丹砂笑的是孔羽的特别。

不同于主观意味上的特别，不是因为孔羽对她的态度所以她觉得他是特别的，而是他就是特别的。

夏丹砂对此感到高兴。

至于为什么感到高兴，夏丹砂不知道，也没兴趣去想。

她现在对孔羽的心理更为感兴趣……嗯……好吧她一直都对孔羽的心理感兴趣，但是与面对一个毫无头绪的东西不同，现在夏丹砂找到了一个切入点，而凭借着这个切入点，夏丹砂可以把曾经无处下手的孔羽彻底打败。

夏丹砂喜欢这种征服的感觉，她已经迫不及待了，脑海中甚至有了孔羽被欺负到哭的画面，叫她血液沸腾，瞳孔微张。

夏丹砂的音量不易察觉地拔高了。

“你知道你是在什么地方露出破绽的吗？”夏丹砂“很给面子”地停顿了一下，然后在孔羽将要开口的瞬间开口，堵住孔羽的话，眼中盛满了笑意，语速加快，“为什么想跳楼？这真是一个不解的谜题不是吗？当时你说对了，这个问题一点意义都没有，就跟默尔索为什么要冲尸体开上四枪一样。我根本不应该陷入误区纠结在这个问题的答案上，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连你都不一定清楚不是吗？”

夏丹砂又抬起了下巴，眼睛微眯，近乎痴迷地欣赏着孔羽脸上每一丝神情的变化，好像在直观世上最后一朵昙花的绽放，又好像在眺望宇宙最后一颗恒星的湮灭。

“可是呀，”夏丹砂的语调缠绵又冷漠，“默尔索杀人的时候可是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你想跳楼的时候却是个阴天……嗯……”夏丹砂耸了耸肩，姿势放松，泰然自若得无人能错认在两人之中她才是占据主动权的一个，“好吧这两者完全没有可比性，我只是想说明你和默尔索不一样罢了。”

孔羽的脸色已经黑到不行了。

夏丹砂不禁笑在脸上，也笑在心里，暗道到底还年轻，没有足够的阅历。

不过也没有人类能够拥有她那么广的阅历就是了。

“一个无知的……好吧我勉强将其定义为‘天真的’人，是不会想要跳楼的。”

夏丹砂脸上的笑容减淡了些许，眼眸中泄露出一丝奇怪的情绪，在孔羽想要看清之前就消散无踪，“这是一个很简单的推理，我不得不承认之前的我非常愚蠢……”夏丹砂突然轻笑了一声，抿抿唇似是有些不好意思，但眼中浓浓的戏谑却暴露了她的真实心理。

“我这样说，是不是太明显了？胜者的谦虚什么的，你很生气吧。”

“夏丹砂。”孔羽的声音极冷，夏丹砂从来没有听过孔羽以这样的声音说话，好似突然间换了副嗓子。也没有人曾见过孔羽以这种态度说话，夏丹砂相信。

夏丹砂却完全没有被侮辱的感觉，相反的孔羽的神情语调都像最有利的迷·情·剂，叫她不能自持。

想要更多，想要孔羽露出更多这样的表情。

夏丹砂没有发现自己的眼神渐渐变得诡谲。

“天真而不知世事的少年？不不不，你的伪装没有这么低劣，我曾经见过一个你的低配版本，那实在不是一个美好的回忆，那家伙……哼~”夏丹砂想起沈温，眼底闪过一丝阴影，转瞬间消失无踪。

“你要更聪明，或者说更可恶，你塑造的是一个拥有非常成熟且非常扭曲的三观的少年，不是吗？你不该这样的……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夏丹砂下意识地挑眉，双手环胸，脊梁挺直，“噢，我明白了，”夏丹砂的语气相当的意味深长，叫处在爆发边缘的孔羽情不自禁压抑住了冲动，“这是不受你控制的，你想掩饰自己的扭曲，可是你做不到，所以塑造出了一个不伦不类的人格。”

话到末尾，夏丹砂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双眼弯弯，“孔羽呀孔羽呀，我差点被你骗过去，不过这是情有可原的。毕竟，连你自己都差点被自己骗了不是吗？有句话说得好，骗人先骗己，看来你也不全读了无用的书嘛。”

孔羽被夏丹砂的话逼得浑身发抖，好半晌才咬牙道：“你也不遑多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