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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幕之臣(7)

陈尽安:“摔的。”

“府中的路面十分平坦,好好的怎会摔成这样,”冯乐真也不等他回答,心里和明镜似的,“被人推了?”

陈尽安眼眸微动。

冯乐真笑笑,随意从床边取了一根勾床幔的绣棍,抬手指向他:“本宫只学了些空架子,你只需闪躲,切莫还手。”

陈尽安一愣,没等回过神来,棍子便点在了他的心口上。

“专心。”冯乐真脸上笑意淡去,反手刺向他腰间。

陈尽安勉强躲过,棍子却打在了他的腿上。

两三招便试探出,他半点武学基础都没有……连天牢这种地方都敢只身去闯,还以为是什么世外高人,合着只是舍得豁出性命的小疯子。冯乐真无奈笑笑,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你原名叫陈犬。”

“是。”

“你们老家有一个说法,名字越贱便越好养活,所以你父母为你取了这个名字。”冯乐真托腮,复述他当年说过的话。

陈尽安低着头:“是。”

“本宫当时听了这名字的来源后,是怎么同你说的?”冯乐真问。

陈尽安:“……殿下说,父母爱子,如此取名是好意,可在京都城这种地方,名字太贱易招人取笑轻视,不如留作小名,殿下再为奴才另赐名讳。”

“所以,是本宫自作主张了?”冯乐真问。

“……不是,”陈尽安喉结颤了颤,半晌才慢吞吞开口,“奴才喜欢新名字。”

“那为何不用?”

陈尽安不说话了。

烛影晃动,将影子映在窗上,冯乐真等了半天也没听到他的解释,正要放过他时,便听到他说:“因为是殿下所赐。”

冯乐真一顿,不解地看向他。

陈尽安这次没有避开她的视线,黑白分明的眼眸透着坚韧与安静:“殿下所赐,要好好收着。”

……这是个什么道理?冯乐真想了半天都没想明白,最后哭笑不得地问:“你好好收着的方式,就是不告诉任何人?”

陈尽安本来没觉得自己做错,可被她这么一说,隐约感觉自己有些蠢了。

屋里细碎的笑声传到院里,傅知弦有一瞬愣神,尽管依然平静,唇角甚至还挂着浅笑,可好看的眉眼在月光下却仿佛失了颜色。

冯乐真越想越觉得好笑,缓了好一会儿才道:“名字这东西,取了就是要用的,你若喜欢这名字,以后就别叫什么陈犬了,若是不喜欢,本宫也不逼你。”

“喜欢……”陈尽安忙道。

“那以后就别藏着了。”冯乐真噙笑看他。

陈尽安局促地点了一下头。

冯乐真还要说什么,突然注意到他手腕上的擦伤正在渗血,于是丢掉手中绣棍,慵懒地靠在床上:“衣裳脱了。”

“殿下……”陈尽安声音紧绷,平静的眼眸总算起了一丝浮动。

冯乐真:“脱。”

陈尽安喉结动了动,片刻之后双手扣住腰带。

屋里门窗紧闭,燃烧的灯烛带来一波又一波的高温,陈尽安在她的凝视下褪去一件件衣衫,面上虽还算平静,可鼻尖已经沁了汗。

洗得发白的衣裳尽数堆在一尘不染的地毯上,直到身上只剩一条亵裤,冯乐真才缓缓开口:“可以了。”

陈尽安这才停下。

十九岁的年纪,介乎于少年和青年之间,身量已经长成,却还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消瘦单薄,薄薄的一层肌肉覆在骨架上,倒也匀称。手腕上、膝盖上都有擦伤,右脚脚踝也红肿破皮,加上昔日做苦力时留下的陈年老伤,手指、双膝上的薄茧,还算白细劲瘦的身子瞧着竟有几分可怜。

陈尽安也知道自己这副身子拿不出手,在冯乐真带笑的凝视中渐渐低下头。

烛火的热气上涌,屋里越来越热,墙上两道影子隐约交错纠缠,连空气都变得黏腻。

一片静谧中,冯乐真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知道本宫为何叫你过来吗?”

“……知道。”

第5章

听到陈尽安的回答,冯乐真唇角的笑意更深:“说说看,为何。”

陈尽安喉结滚了滚,一向清澈坚定的眼睛浮起点点波动。漫长的沉默过后,他僵硬地对上冯乐真的眼睛,突然停顿一瞬。

“为了……”他声音充满不确定,“气傅大人。”

“好端端的,本宫气他做什么?”冯乐真挑眉。

陈尽安:“他惹您不高兴。”

“哦?”

“您下马车后,许久没有看他。”陈尽安又补充。

冯乐真失笑:“你观察得倒是细致,不过本宫叫你进来,可不单单是为了气他。”

陈尽安闻言,又生出些困惑。

“过来。”冯乐真看着他的眼睛。

陈尽安顿了顿,听话地朝她走去,只是短短几步路的距离,硬生生被他走了好半天。冯乐真没骨头一样靠在床边,极为耐心地看着他。

她此刻不着粉黛,一头乌发披在身上,姿态虽然散漫,可骨子里的矜贵之气却不减半分,陈尽安朝她走过去时,隐约有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但他走得虽慢,却未曾犹豫。

一步,又一步,一步步……直到碰到冯乐真堆叠在脚踏上的衣裙,他才下意识要后退。

“坐下。”冯乐真却不给他后退的机会。

陈尽安垂着眼,安静地盘腿坐在地毯上,然后趁冯乐真不注意,悄悄抽出她被自己压到的裙角。

冯乐真坐在高出一截的脚踏上,盯着他看了半晌后突然倾身向前,陈尽安身体微晃想往后仰,却在动的同时强行忍住了。

冯乐真没有错过他下意识的动作,唇角的笑意更深了:“嫌弃本宫?”

“没有!”陈尽安脱口而出,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

冯乐真笑笑,顺手从枕头下摸出一瓶金疮药丢给他:“上药。”

陈尽安一怔,半天才反应过来:“……多谢殿下。”

屋里再次安静下来,逐渐升高的温度让冯乐真这个号称不怕热的人也出了一层薄汗,她却仿若无觉,只靠在床上看他低头涂药。

“奴仆杂役也好,王孙贵族也罢,有人的地方,便会有恃强凌弱,即便是严明如长公主府,也管不了人心,”

冯乐真的视线从他的伤口上扫过,“你被推倒之前,必定还受过别的不公,你步步忍,才会有其他人的步步变本加厉,才有今日的这些伤,本宫记得你当初可是个有血性的儿郎,黑砖窑里都不曾妥协,怎么到了长公主府,反而不敢反抗了?”

陈尽安低着头,涂药的动作越来越慢,却没有开口说话。

“陈尽安。”冯乐真唤他。

陈尽安:“奴才在。”

“主子问话的时候,要回答。”冯乐真笑意不变,周身气势却比先前强了。

陈尽安顿了顿,拿着药瓶跪也不是坐也不是,却被冯乐真示意继续,他只好继续涂药。

“……不能反抗。”一片安静中,他闷声开口。

冯乐真挑眉:“为何?”

“府规有说,凡闹事者不问缘由,一律轰出去永不得用。”陈尽安握紧药瓶。

冯乐真:“……还有这规矩呢?”

“嗯。”

“估计是婉婉定的规矩,她呀,凡事就是太认真,认真得少了几分人情味,”冯乐真叹了声气,突然玩味地看向他,“你不敢反抗,是怕被轰出长公主府?”

“是。”

“为何一定要留在长公主府?”冯乐真明知答案,偏偏要他亲口说一遍。

陈尽安不知该如何回答,习惯性地要沉默时,又想起她方才说过的,主子问话要回答。

“本宫给你两个选择,”冯乐真换了种好回答的方式,“一是百两金、十亩地,和一座两进的宅子,出府去做个小老百姓,二是继续留在长公主府,做本宫的奴才。”

前者足够他娶妻生子百岁无忧,后者则与如今的生活没有不同,但凡聪明一点,便知道该怎么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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