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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随风。”冯乐真停下脚步。
沈随风也只好停下。
“本宫六岁起坐在先帝膝上上朝,十一岁代先帝巡视县镇,十二岁时便已经走过三十余县镇村落,所见所听,未必比你少。”冯乐真缓缓开口。
她面色平静,眼底盛满了月光,连身后的茅房都莫名跟着圣洁起来。
沈随风喉结动了动,玩笑道:“我不过是怕殿下用不习惯乡下的茅厕,出于好心才阻拦,殿下若是不介意直说就是,无需自证什么。”
冯乐真站在原地,安静看着他。
沈随风识趣后退一步:“殿下请。”
冯乐真这才慢吞吞往茅房走。
沈随风叹了声气,背过身继续看月亮,直到身后再次传来脚步声,才转过身去伸手。
“本宫还未净手。”冯乐真皱眉。
沈随风勾唇:“等回去之后,我们一起洗。”
冯乐真这才把手递过去,跟着他走了一会儿后,突然笑了:“真狼狈。”
沈随风无声笑笑,莫名觉得心情很好。
回到住处,净了手,身上最后一丝热气也没了,冯乐真要进门时,看到沈随风又到门柱前站定,顿了顿后开口:“去睡吧。”
沈随风闻声看来。
“你我已经安全,不必在门前守着,”冯乐真说罢,眼底又泛起笑意,“放心,本宫不会有事,阿叶也不会去你南河沈家杀你一族谱。”
沈随风扬了扬唇角:“殿下一时一个说法,在下倒不知该信哪个了。”
“去吧,”冯乐真摆摆手,“别在这儿杵着,本宫看了心烦。”
说罢,她便要关门,沈随风眼疾手快,直接握住了即将关上的房门。
两人的距离因为他这一动倏然拉近,近到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和对方单薄衣衫里透出的热意。冯乐真仰头,鼻尖无意间擦过他的下颌。
沈随风微微一怔,回过神后默默后退一步。
沉默似乎在升温,空气里充斥着叫人读不懂的安静,冯乐真面色平静,直接开口询问:“还有事?”
沈随风扬唇,又是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殿下将沾了血的衣裳都给我吧。”
冯乐真没问为什么,直接把门关上了。
沈随风还以为她拒绝了,摸了摸险些被撞到的鼻子,正要背过身去守着,房门又一次开了,他疑惑看过去,便看到冯乐真用陈尽安的衣裳裹着身子,将沾血的亵裤和裙子都递了过来。
沈随风顿了顿,接过之后竟然下意识道谢。
“谢什么?蠢货。”冯乐真没忍住嘲讽。
沈随风:“……”
房门又一次关上,这回是彻底关了,被关在门外的沈随风无言许久,最后认命地去打了水,给高贵的长公主殿下洗衣服。
井里刚打出的水还是温热的,但等他把血迹尽数洗去,便已经变得冰凉,他双手泛红,拧干了衣裳晾在院中,转身往前走时,看了看老李头所在的寝房,和冯乐真所在的偏房,犹豫一瞬还是回到门柱前守着。
他瞧不上某些将人分成三六九等的规则,也不屑与人上人为伍,只是有些人除了是人上人,还是连衣裳脏了都不会洗的小姑娘。
她或许天生比寻常人多了几分胆量,但也不是他抛下她去歇息的理由。
冯乐真看着薄薄窗纸上映着的侧颜,一直到夜深才缓缓睡去。
乡下瓦房都是用刷了胶的纸糊窗,透光算是其最大的优点,但对于喜欢在黑漆漆环境里睡觉、且偶尔喜欢睡懒觉的冯乐真而言,就未必算是优点了。
一大早,日头便将屋里照得亮堂堂的,她虽然还困得厉害,却还是被迫醒了过来。
既然醒了,就没必要再躺着了,她坐起身揉了揉因为床板太硬而发痛的胳膊,正要掀开被子,突然注意到枕边放着叠得方方正正的衣裙和亵裤。
是已经洗过的,经过一晚上的风吹,此刻冰凉又干燥。
冯乐真盯着看了片刻,到底还是拿了起来。
昨夜还冷得厉害的小院,此刻被太阳一晒,又重新变得暖烘烘起来,仿佛昨夜的大风只在梦中刮过。
老李头拿着扫帚慢悠悠打扫小院,听到偏房传来的动静后回头,便看到冯乐真披着一头乌发从里头出来了。
“饿了吧,饭在厨房,我去给你端。”老李头笑道。
冯乐真:“我那不成器的继子呢?”
“沈大夫天不亮就出门去了,说要是你问起来,就让你安心等着。”老李头说着,从厨房端出一小盆蒸红薯。
冯乐真看到红薯顿了顿,问:“不是说还有半个月才能挖?”
“沈大夫是我们的大恩人,哪能让恩人的继母饿肚子,这是我们全村的一片心意。”老李头笑呵呵道。
盆里的红薯个头都不大,十几个才凑了这么些,看得出来种红薯的地并不肥沃。
冯乐真盯着看了片刻,问:“本宫……我记得你昨日说过,这些红薯是在山上种的?”
“是呀,我们开了荒,才种出这些。”老李头回答。
冯乐真:“为何不在自家田里种?”
“我们村没有自己的田地,一向是养家禽牛羊,贩卖换粮过活,其实日子还算不错,只是去年养的这些东西害了毛病,只能全烧了,”老李头笑道,“姑娘看着像是出身富贵人家,只怕没听过一句话,叫‘家财万贯,带毛的不算’,说的便是我们这种情况。”
冯乐真眉眼和缓:“既然那些都烧干净了,为何不养新的?”
“姑娘有所不知,牲畜虽然都烧了,却难以保证那些病也会跟着消失,所以按照过去的经验,得空上三年再养,所以这几年便全靠先前的积蓄跟山上弄的那些吃食过活,日子才艰难些,但只要熬到明年,日子又会好过起来,到时候姑娘再来,我给你杀鸡宰羊,保证不再让你吃野菜。”老李头解释。
冯乐真从盆子里拿了一块小小的红薯:“去年出事以后,你们便一直吃野菜度日?”
“除了赔进去的钱,各家多少还剩些积蓄,花到今年也差不多了,”老李头笑道,“等红薯一收,冬天就不必担心口粮的事了,再熬明年大半年,就可以继续养家禽牲畜了。”
冯乐真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老李头想起屋里还有一点珍藏的白糖,便特意回屋去拿,小院里只剩冯乐真一人。她盯着红薯看了片刻,正要放下时,视线里突然出现熟悉的衣袍与靴子。
她顿了顿,将红薯放回盆里,与从外头带了一身寒气回来的沈随风对视:“去哪了?”
“殿下伸手。”沈随风背手站着,显然有什么东西要交给她。
冯乐真本不想理会他无聊幼稚的游戏,但看到他被露水洇湿的肩膀,却还是伸出手。
一个沉重的布袋落在掌心,冯乐真的手被压了下去,又赶紧伸出另一只手托住。
“这是什么?”她问。
沈随风:“打开看看。”
冯乐真将东西放在膝上,解开绳子后把袋子打开——
是一袋子面粉。
冯乐真抬眸看向他。
“高兴了?”沈随风问。
冯乐真挑眉:“不仅高兴,还很感动,总想做点什么。”
“想做什么?”沈随风俯身看着她的眼睛问。
冯乐真想了想,勾唇:“以身相许如何?”
沈随风笑了一声,还没开口说话,耳边突然传来罐子落地的声音。
他和冯乐真同时扭头,便看到老李头一脸震惊地站在寝房门口,脚边的地上还有一个罐子咕噜噜滚来滚去,里头的白糖跟着翻滚,但因为太少便幸运地没有洒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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