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利蹲着，手撑在绿草地面，带着十足的小心，一点点往水底看。

他再次看到了那惊艳灼灼的一幕——

欧利深吸，猝然后仰身子，坐在草地平复心情。

事已至此，他已然明白，他一见钟情的美丽精灵，就是同事们口中的美人鱼。

只有美人鱼才能一直泡在水里不上岸，只有美人鱼才有这样一头优质的白发，根本不是什么染发剂，也根本不是什么上了岸而莱洛没发觉。

他就是美人鱼。

一个美丽得如同精灵的美人鱼。

欧利心脏砰砰跳。

恍惚间，他听见自己在心底问，现在该怎么办？

是当做不知道就此离开，还是继续探头和他对话？

莱洛知道这事吗？

——对，莱洛肯定知道。

不算第一次来这的半个小时，迄今为止，他只来过今天这一次。

仅仅一次，他就发现了精灵的真面目，更何况是和精灵朝夕相处的莱洛呢？

莱洛还是美人鱼专项组的组长，可发现了人鱼却若无其事，隐瞒不报，他在想什么？

别人或许不知道，可欧利却清楚不已。

他对美人鱼一见钟情，莱洛何尝不是，所以他当做不知道这件事，在研究所的时候也半句都没说漏嘴，平时开会组织策划的时候，莱洛表现得也天衣无缝滴水不漏。

欧利抹了把脸。

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欧利从草地起来，走到岸边，轻轻松松看见缩在泳池角落的小美人鱼。

他深吸，尽量保持语气镇定，“你好，你还记得我吗？”

小锦鲤纤细的身形随着水面轻晃。

他望着欧利，没有讲话。

“我叫欧利，是莱洛先生的同事。”欧利镇静道，“你别慌张，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你的真实身份，我和专项组的那些人不一样，我从来不主张寻找、抓捕人鱼用以研究这事。”

小锦鲤抿着唇，还是没吭声。

他别开脑袋，雪发在水里轻轻晃动，往上漂浮着水泡。

“你可以先穿衣服。”欧利转身，声线透过水面，显得闷闷的，“我们可以聊聊，聊聊莱洛先生，聊聊你现在的处境，我想帮助你。”

小锦鲤往另一个岸边游。

他三两下擦干身上的水珠，穿好衣服，欧利背对着他，只能听见一些细小的衣服摩擦声。

他判断着，并在心底默数着，等觉得差不多了就开口，同时转身：“我想你应该穿好了。”

事实也是。

欧利转身过，隔着泳池，看见美丽的精灵身上穿着正常的衣衫。

看样式很合衬，和第一次见到他时所穿的白衬衫不同。

看来莱洛已经准备了合适的衣服给美丽的精灵。

欧利如此想着，觉得这个距离不太适合讲话。

他动了动脚步，轻轻说：“可以靠近一点吗？不用太近，我的意思是，现在这样太远了，说起话来有点费劲。”

小锦鲤站在原地没动。

欧利走向他，在还有两米的时候适时停下脚步。

其实，小锦鲤是记得他的。

也知道他是真的对美人鱼没什么兴趣。

莱洛开会的时候，只有欧利会在会议室反驳其他人，要不说美人鱼是不存在的，要不就是说没有必要研究美人鱼。所以小锦鲤给予了他一点小信任，想听听看他要说什么。

主要也是怕欧利回到研究所，会跟别人说他的真实身份。

“莱洛先生也知道你是美人鱼的，对吧？”欧利问。

小锦鲤抿着唇，不知道该不该点头。

所剩时间不多，欧利也不敢停顿，只能继续说：“我想帮你，你是美人鱼，你该回到大海，回到自己的家。”

“说来你可能不信，从见你第一面起，我就深深的迷恋上你。”欧利真情流露，“不论你是美人鱼，还是人类，都不影响我对你的感情，我明白你该回家，说这些只是不想给自己留遗憾。”

“莱洛这家伙太狡猾了，而且难以接近，我相信不仅我看不明白他，连你也一样。”欧利很确信莱洛绝对没表白。

所以他挑拨起来毫无顾忌，“他这人毫无人情味，肯收留你在家里，肯定有所图谋，不论他知不知道你美人鱼的身份，你都千万别被他的花言巧语所蛊惑——”

“所以，我帮你回到大海吧。”

欧利十分认真说：“大海是你的家，那里足够自由，回去后你告诉你的同胞们少上岸，否则保不齐就被哪个研究员看出身份抓走了。”

小锦鲤听得糊里糊涂。

他不知道欧利是不是在赶时间，每一句话都没预留他思考的时间，很快就又跳到了下句话。

他还停留在欧利真情表白那，而欧利已经开始交代他回到海底后应该做什么上。

小锦鲤懵懵懂懂，湿润的琥珀眸迟钝地望着欧利。

被这样看着，欧利越发不舍，也越发急迫，他不确定半个小时是不是到了，只能竭尽所能将自己想说的全部告诉他。

不知过了多久。

乌云渐渐聚拢，蓝天白云被一片乌黑取代，快要下雨了。

一辆低调的黑车停在庄园大门口，车门被司机拉开，肩宽身长的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他面容俊美，眉眼深邃如墨。

站岗的两位老伙计恭恭敬敬道：“莱洛先生。”

莱洛颔首，神情很淡。

“是这样的莱洛先生……”犹豫一番，站岗的老伙计回头对着已经进入庄园的莱洛道，“今天有个人来过， 他……他自称是那位少爷的朋友。”

莱洛没有回头。

可二人分明能看清他加快的步伐，空中飘起细细丝雨，冷了站岗老伙计的心。

他们对视，不约而同在对方眼中看见视死如归、后知后觉。

完蛋了。

今天这人不该放进去——

*

莱洛一如往常，来到宽大的游泳池边。

他神情沉静地扫视一遍，没看见人。

平时晃荡的秋千此时也空无一人，细雨飘在秋千上，濡湿一片。

小锦鲤平时活动范围很窄，不是游泳池就是别墅客厅，可莱洛找到客厅的时候，也只能看见老管家。

好似平日抬眼就能看到的人，在今天突然就不见了。

莱洛神情愈发淡漠。

他回头看了眼别墅外降下的细雨，雨势在缓缓变大，不明显。

他应该会喜欢雨天吧。

“莱洛先生。”老管家突然开口，“您怎么了？”

他放下手里的事物，赶忙走到莱洛身侧，作为看着莱洛长大的贵族老管家，怎么可能不懂得钻研主家的情绪。

莱洛心绪越是不宁静，外表就越表现得漠然，喜怒不辨，要不是熟悉的人，根本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老管家能看出莱洛在竭力忍耐着什么，因而迟疑，除了此刻正在楼上睡觉的那位，他不认为别的任何事能勾起莱洛先生这般剧烈的情绪。

“今天有外人来过吗？”莱洛嗓音沉冷。

老管家停顿一下，“据我所知，没有。”

“没有……”莱洛身上透着冷意，“那他呢？”

老管家自然而然明白莱洛先生口中的‘他’指代谁，不假思索道：“在楼上睡觉呢，说游完泳很困，怎么了莱洛先生？”

莱洛却没回应他，倏地转身上楼。

把手丝毫不动，莱洛片刻停顿都没有，回房间拿了钥匙将门打开——这间房的钥匙从始至终都在他那，反锁根本没用。

门一开，光线从外照了进来。

屋内窗帘紧紧拉着，光线很暗很暗，几乎看不清，莱洛站在门口，将灯打开。

他缓慢走到床前，颀长的身形落下一层阴影，目光低垂，睡颜雪白恬静的面颊映入眼帘，抚平了内心一角未曾言明的情绪。

莱洛细细盯着他看了半响，兀自坐在床边，伸手，捏了捏他的脸。

动作不重，但也没有刻意放轻。

小锦鲤很快就被他捏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