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慧心在寝室外待了将近一小时，才把人等回来。

她的心情从一开始的暴躁难耐，到现在的无比冷静。

看到跟在江竹身边的小少年，沈慧心甚至没有发脾气。她只是无比平静地注视着不知何时“暗度陈仓”的两人。

半响，沈慧心道：“聊聊。”

江竹打开寝室门。

锦声没想到妈妈会在这，情绪从一开始的松弛转变为紧张，他无意识依靠江竹，细密纤长的羽睫微颤。

许是江竹表现得太过冷静，而且入门时还安抚性的碰了碰他软趴趴的短发，锦声湿眸微眨，心绪竟然也跟着安静下来。

卧室里，几人对坐。

局势仿佛回到了那天晚上，只是这回，锦声坐在江竹那边。

而沈慧心则单独坐在另一边。

这种位置上的区分，无异于已经划分好了立场。

沈慧心眼皮跳动，深呼吸一口气。

她定定看着锦声，“你没换寝？”

小少年声若蚊蝇，“是的，妈妈。”

沈慧心很喜欢听他叫自己妈妈，声音那么乖那么软，每次他这样叫自己，沈慧心就半点脾气都发不出。

可是眼前这种局势，沈慧心真的不想再像上次那样，一笔带过。

“为什么不换？”沈慧心冷静问，“妈妈让校方给你换的是单人寝，一个人更方便。”

小锦鲤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有些彷徨无措地揪着手指，眼眶渐渐湿了。

江竹骗他。

男生跟男生之间根本不能谈恋爱。

小莓也道：【你看，你现在跟他都还没在一起你妈妈就是这个态度，这要是在一起了，有你好果子吃的。】

小锦鲤被小莓吓得泪眼汪汪，江竹突然道：“是我不让他换。”

沈慧心遂看向江竹。

她有点疲倦，又有些讥讽，“你们这样，会让我觉得自己在棒打鸳鸯。”

“可是江竹。”沈慧心深深凝视着眼前这位，自己从不曾亲近过的儿子，“声声他没有跟你在一起，对吗？”

明明他们什么关系都没有。

如今倒衬得沈慧心是那个恶人了。

江竹回应得自然果决，“早晚会在一起。”

“真有自信。”沈慧心嘲讽完，又看向向来乖巧的声声，“……你的自信，也确实有来源。”

沈慧心突然意识到，自己前段时间捅破两人的关系，并没有为阻止他们纠缠这件事带来什么转机。

甚至反倒拔苗助长，推进了他们俩长时间的拉锯战。

意识到这点后，沈慧心有些心肌梗塞。

她握紧拳头，倏地起身，“声声，这周末记得回家。”

话音落下，沈慧心没有再看江竹，转身就走。

也许她在后悔，后悔将这个生来反骨漠然的孩子认回家；

后悔当初教导声声，要和对方为善；

后悔一直期盼江竹将来继承半个锦家后，能庇护脾气一直很好、不适合打商业战的锦声。

可那又怎么样？

江竹不会在乎。

他在乎的，从始至终只有自己在锦家唯一得到的珍宝。

江竹知道，沈慧心现在不发作，肯定留了后招。

他突然迫切的、想让锦声给予自己回应。

“你骗我。”

锦声不知道江竹的心中所想，他只是委屈地抿着唇，声音软软控诉：“男生和男生之间根本不能谈恋爱。”

那股迫切突然落到了实处——江竹按紧指骨，定定道：“可以的。”

“可是妈妈不允许……”

“你允许吗？”江竹掀起眼帘，“允许我和你谈恋爱吗？”

锦声张了张口。

他的心跳突然好快，连带着皮肤也好烫，好像上了脸。

从没谈过恋爱的小锦鲤迷茫了，以前江竹会给他反应的时间，可是这次，江竹没有就此停下。

而是又道：“你愿意，那男生和男生之间就可以谈恋爱。”

他步步为营，步步紧逼，没有给锦声喘息的时间。

终于，被压迫感团团围绕的锦声，突然想到曾经不知是那位神仙跟自己说的一句话。

——你犹豫，证明心中已有倾斜的天秤。

既这样，那就顺应天秤。

犹豫才会后悔。

锦声揪紧指尖，抬起湿软的大眼睛，终是道：“我愿意。”

他像是有点紧张，羽睫轻颤，声音软软的补充，“那你、以后要少欺负我。”

“这个我恐怕做不到。”

江竹倏地攥紧锦声纤细的腕骨，眸底翻涌的情绪霎时有了归宿。

“——我现在就想欺负你，声声。”

周六，沈慧心亲自来接锦声回家。

他的卧室里放着大包小包行李箱，全都是家里阿姨帮着收拾的，阿姨将行李拖下来，她不知道主人家发生了什么，不明白夫人怎么突然就要送少爷出国。

锦声起先没反应过来，直到沈慧心将行李箱推到他面前，没有说话，沉默的告诉他，她要做什么。

小莓看明白了：【你刚谈恋爱，就要异地恋了。】

锦声迷茫地睁大眼睛，像是才反应过来，“……我不走。”

“声声，听话。”沈慧心开始画饼，“你跟江竹都还不知事，如果你出国留学回来还愿意跟他在一起，妈妈就什么都不说了。”

锦声红着眼眶，“我不要。”

因为知道江竹有多能说，所以沈慧心特意只把声声带了回来，她本想继续画饼，怎料原本应该还在学校的江竹，突然出现在了锦家门口。

江竹扫了眼地上的行李，眸色微沉。

他克制好了情绪，走到锦声身边，抬眼沉沉注视沈慧心，“国外很乱，你确定要让声声到那样的地方去？”

所以沈慧心不带他回来是正确的选择，他才刚说一句话，沈慧心就已经有点动摇了。

声声那么乖，又不懂得发脾气，万一在国外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江竹又道：“妈，你在担心什么？”

沈慧心一怔。

她克制不住的热了热眼眶，江竹回家这么久，这还是她第一次听见他叫这个称呼。

你在担心什么？沈慧心？

沈慧心也如此反问自己。

“你是害怕外面的流言蜚语，还是担心我跟声声走不到最后？”

沈慧心微垂下眼，“外面的流言蜚语伤害的不是我，你知道的，江竹。”

江竹扯了下唇，“他们怎么说，都影响不了任何人，妈，你应该给个机会。”

沈慧心突然很累，她转身叫阿姨把行李收起来，虽然没说什么，但谁都知道，出国这件事算是不了了之了。

锦父的思想工作也不太好做，但江竹有足够长的时间。

他和锦声，也会有足够长的时间。

那天之后，沈慧心不再说什么。

她默认了两人的关系。

其实谈恋爱和不谈恋爱也没什么区别，因为江竹照例会“欺负”小锦鲤。

只是他比之前光明正大了。

锦声撑着下巴，被欺负得有点不高兴，他故意把不喜欢吃的菜全扔江竹碗里，然后在江竹看过来时，又心虚地垂下细密卷翘的眼睫毛。

握着筷子的手都不由发紧。

“声声。”

江竹在叫他。

锦声眨了下乖巧的眼眸，抬起瓷白的小脸看他。

“你这样不叫报复。”江竹指了指锦声的碗，目光一瞬不瞬注视他，声音低沉，“我会很乐意吃你剩下的东西。”

“……”锦声怔愣住，雪白的脸颊不由染上不明显的薄红。

他捏紧筷子，抿着嘴巴，软软道：“……那、那怎么才叫报复呀？”

怎么都不叫报复。

江竹心道。

他看着锦声漂亮精致的脸颊，锦声不管做什么，他都不会生气。

——只要不离开他。

江竹微微垂下眼，将锦声塞给自己的菜全部吃了个干净。

最后离开的时候，他拉着锦声的手，低声回答那个问题。

用只有他们能听见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