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纪事(970)
方策:……
嘉语无从判断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嘉言敢丢下她在这里,她就在这里等。她心里又是空荡,又是茫然的欢喜,虽然她并不能明确知道转机是什么,因何而起的转机。
“公、公主……”
嘉语回头,看见方策忐忑的脸。自离开崔嵬山之后她就没有再见过这个人。方策也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个儿要再敢往这位贵人面前凑,保不定哪天就保不住脑袋了——谁想被嘉言丢在这里。
他这年余跟着嘉言转战,攒下的军功与赏赐,足够在邺城购一座三进的宅子,再买上几十个婢仆服侍了。只是他原本是世家子弟,自视甚高,后来流落崔嵬山,颇蹉跎几年,如今渐渐又发了心,想家世门第不能与李愔比,比娄氏、段氏却是不低,待要振兴了家声,他们兄妹嫁娶也就不愁了。
——总好过如今妹子还寄在娄家,虽然是当宾客看待,也还有防他的意思。
他脾气暴躁,眼力却还不错,方才在瞭望架上看了半晌,下来与嘉语说道:“……大将军往西追去了,严娘子向东,段将军、娄将军、周将军、李将军几个都被缠住,反而留了大开的城门没有人进,我——”
“你想做什么?”
“我——”他被嘉语那双眼睛一瞧,反而结巴起来。
华阳公主他是知道的,身手比不得严娘子,然而眼看着战局逆转,对方空门大开,却偏偏没有人上去踹一脚——他哪里还忍得住在这里坐冷板凳,因硬着头皮把话说完,“我想请公主领兵……进城。”
嘉语:……
她?
领兵?
嘉语目光往四下里一扫,发现自己还真有兵,只是不多——方志是她的护卫统领,身边没少过三十人;再加上瞭望架周围原有的将士,凑拢来不到百人。然而这个泥淖一样的战场上,少说也有十万人。
嘉语犹豫道:“……就这么点人?”
“营中还有人。”方策道。守营照例是有两三千人。
嘉语心里盘算了一下,两三千人投入到这个战场,也不过杯水车薪,稍不留神就被灭了,渣滓都找不到。
方策又道:“机不可失——”
嘉语问:“你如何就知道这不是诱敌之计?”嘉语读到过这样的案例,将人马陷于内外城门之间,一把火,多少人都不够填。
“如果是诱敌,就不该主力出城,更不该缠战这么久,而是出兵小股,略交锋便佯败溃退,作不及关门状,这是其一;其二,咱们总共全陷进去也不会超过三千人,南阳王这么算下来得不偿失。”方策看得出嘉语谨慎,于打仗这件事,大不如严娘子。要不是他使不动那些人,也不耐烦解释。
嘉语:……
他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咱们肉少,人家不屑咬,再说了,全陷进去也就三千人,于大局无损。
合着她的命在他眼里是真不值钱。
“机不可失。”方策重复道,“咱们在这司州城下,虎牢关外,已经熬了近半年,死伤无数,好容易得了这么个机会……”
他话没说完,就听得身畔低低一声:“……好。”
也是巧,这天留下守营的是李时。他祖父上了战场,却留他守营,准备撤退。原就一万个不甘心。待得了这么个机会——既然是公主所命,便有不成,也怪不到他头上。登时兴冲冲召集人手,营盘也不要了。
李时和方策都是老于行伍,反而方志长时间担任护卫统领,如今仍只负责嘉语安危。
他们绕过正面战场这个大泥潭,迂回直扑司州城。这让嘉语想起楚霸王项羽和秦军主力死磕,却让汉高祖轻松入关。
城中破败。
像嘉语多年前跟周乐进洛阳时候看到的故居,到处是烧毁的屋宅,哭泣的女人和孩子,血,肉,森白的骨,一只虎头鞋陷在泥里,隐约还看得出鲜艳的色泽,主人已经不知去向,也许还活着,也许已经没了。
没有遇到有战斗力的反抗,都三下两下,散了,逃了,要不就降了,就地收编。队伍在壮大。李时和方策各领一军,先后占领要塞、高地、武库、粮库。武库空得耗子都养不住,粮库还能养几只。
方志找了人来问这城里到底怎么回事,南阳王呢,人呢?
都摇头,不知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故,能走的走了,不能走的就地杀人放火抢劫。城里被糟蹋得不成样子——原本守城半年,民生就已经很艰苦。嘉语听得心里发毛,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南阳王确实已经走了。
嘉语召了剩下的人手回来,还有近五百人。命方志分十人一组,分头行动,就地召集人手救火、救人。封了富户粮仓,就地征用。再借寺庙与祠堂安置无家可归的老幼妇孺,将大夫“请”出来医治伤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