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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朝纪事(902)

作者:绿梅枇杷 阅读记录

后来再见,已经是在宫里。他绯衣艳色,哪个不多看几眼。始平王世子却是个方正人,目不斜视,全不像他妹子和娘子。想他当初躲债到宝光寺,她们可没细问他什么,光看他的脸,就决定救了。

这些细碎的事如今想来全是趣味,他想他是快要死了。

他原本早就该死了,想杀他的人可真多啊这天下。可是不,他不会让任何人得偿所愿,他要死,也要死在自己手里。

华阳公主和宋王成亲那日,他和昭熙从宫里出来,昭熙挂记他妹子,这么高的火焰也一头撞了进去。后来宋王府的人赶过来救火,他趁乱走了。他从前答应过华阳公主的事,到这时候算是践诺。

奇怪,他其实并不是什么一诺千金的人物。月下花前,他许过的诺言多了,所谓海誓山盟,不知道为什么,那些话偏偏就没与念儿说过。陈词滥调,总觉得她未必想听,后来想起来,也不是不后悔。就算俗气的,傻气的,多少人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也许确实会不屑一顾,但那些都不是他。

后来……想说也没地儿说了。

他拼命找从前的人,从前的事,想要她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痕迹消失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最后一个得她信任的人,竟然是与他郑家全无关系的华阳公主。大约就是如此,他记得她的托付。

那天他从宋王府出来,天黑得透透的,他觉得他该去见她了。虽然他脸上留了疤,不如从前好看,她兴许会认不出来,但是不要紧,他成天缠着她,说他们从前没说过的话,做他们从前没来得及做的事,慢慢儿地,她就会重新爱上他了。

他虽然成过亲,有过妻子,身边也从来不乏女人,但是他像是从来没有过像寻常人一样,油米柴盐的生活。

从前是过不起,风月场上浪荡儿,要什么油米柴盐;后来……后来就是笑话了。

这些想头,是洛阳城破之后,他和昭熙躲在宫里养伤时候生出来的。他这时候往回想,从前和爷娘兄弟一起过活,也没有始平王府这么清净。他娘是妾室,家里兄弟多了,总会别苗头。他打小贪玩,不上进,也没什么讨人喜欢的长处,长得好有时候占来的不是便宜。后来他那些兄弟倒是沾了他不少光,如今不知道该倒了什么血霉——他没刻意去打听,不过那都是很会见风使舵的货,也犯不上他操心。

始平王在战场上大杀四方,很有凶名,对妻女却像个寻常男子。始平王妃这么个性子,竟有这等福气。

昭熙说也就是娶了云娘,家里方才热闹些。天冷的时候,两个妹妹带三郎过来,云娘蒸了雪白的糕点,三郎馋着要吃,嘉言抱三郎于膝上,自己吃一半,剩下一半喂了他养的狸猫,三郎被气得大哭起来。

“换我也哭。”郑忱记得自己当时乐不可支。

昭熙笑了一声:“我倒忘了,郑郎也是三郎——我看三郎你也不是个掌权的料,待我阿爷回来,我问他讨个好花好酒的闲职,让你种种花,听听戏,逗逗鹦哥儿,娶个好娘子,这日子也就过得有滋味了。”

他也看得出他日子没滋味;娶个好娘子?他想娶的那个不能娶,他娶了的那个……他乜斜着眼睛看他:“二娘不好?”

——那时候他们还不知道嘉颖放火逼了三娘出府。

昭熙当时摇头说:“也不是不好,我和二娘见得不多,就只听云娘说她心思细。似我这等粗人,娘子心细,刚好把日子过得细致些,三郎不妨找个心粗的,便是三郎恼了她,她也笑笑就过去了。”

他想他说的其实不是心粗,而是心宽,没什么放在心上,人生于世,得过且过。那也不是不好,只是以这样的标准,岂不是念儿也不合适?“那还是不要了。”这句话到嘴边,却变成:“那二娘怎么办?”

“三郎是没有听说过寡妇再嫁么?”昭熙嗤之以鼻,“三郎心里没有她,何必勉强呢。”

他也知道他心里没有她。郑忱忍不住觉得好笑,寡妇再嫁,他倒是为他长长久久打算起来,知道郑忱这个身份不能再用,横竖他脸也毁了,有始平王府的庇护,改头换面,再从头来过算不得什么。

只是——

他不知道他是没有以后的人。

那天晚上宋王府闹得这么热闹,灯火繁华,他独自走开,影子茕茕。他是想要寻死,华阳公主和宋王大婚,是难得的好日子,他不想扰了他们的兴,虽然华阳未必还记得他——她大约也会以为他早就死了。

怕惊动人,没敢骑马,他信步走去,走得远远的,远到他一时也忘了自己身在何处。洛阳城破之后,城中多了许多废墟,无主的断壁颓垣里长出茂盛的草木,肥硕的兔子惊得跳起来,从他身边跃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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