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纪事(895)
段娄氏一怔,她是真没有想到,她这个妹子执念如此之深。她有些慌了:“二娘,这桩婚事,你是点过头的。”
娄晚君只是哭泣。
段娄氏渐渐也就回过味来,她只能笨拙地安慰她:“……都是这么过来的,待成了亲,只要他待你好,慢慢儿的,慢慢儿的……就能忘掉了。”
其实未必就能忘得多么干净,她想,她有时候还能想起来,那个少年趴在墙头,阳光从他背后照过来。她总看不清他的脸,也许是在梦里的缘故。“你在上面看什么呢?”她仰头问。“看你。”少年红了脸。
后来呢?
没有后来了。阿兄带了段荣回来,把她许了他。大多数人都是这样的。她父兄没有对不住她,给她找的是门当户对、品貌端庄的良人。何况后来有了阿韶。
她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但是遗憾——谁没有遗憾?绣娘指下错针,书生落笔错字,将军麾下亡魂,都是遗憾。
“……人还是要认命的。”她说。
“那为什么她不认命?”娄晚君脱口道。
“谁?”
娄晚君却又不出声了。如果所有人都认命,为什么她不认命?她明明知道、她明明知道原本该是怎样的,原本她父亲死了,她兄长也死了,原本她不过是侥幸捡回一条命,如今却想着鸠占鹊巢!
阿姐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她失去了什么,不知道她娄家失去了什么……
“二娘……”段娄氏还待劝说,忽然外头鼓噪起来,那声音像是越来越近了,越来越欢畅,一声接一声,像是有成千上万的人同时呼喝。“不会出什么事吧。”段娄氏嘀咕着,吩咐婢子打起门帘。
娄晚君泪痕未干的一张脸,也往外看去。
人齐齐让出道来,那马一直走到门外,马上少年的脸在火光里越来越清晰,段娄氏张大嘴,发不出声响。娄晚君也忘了哭泣。
那少年说:“我回来了。”
……
娄昭的突然出现被视为天降祥瑞。
其实方策也一度疑心他早被剁成了肉酱,只是他估计着,开战之前找不到娄昭,他们兄妹迟早被段韶丢进山里喂狼。所以格外卖力,万幸总算找到了,只是伤得重——当时被一刀砍进了心窝子里。
娄昭听说他二姐出阁,怎么着都要回来。
方策这时候去段韶跟前缴令,面上不由微微浮起笑容:不管怎么说,命算是保住了。
……
嘉语这里也是意外之喜:半夏也回来了。
嘉语上赶着问她这些日子都躲在哪里,为什么不回来,冷不防嘉言在一旁冷冷道:“半夏姐姐这梳的什么头?”
嘉语一惊,才发现半夏换了妇人发髻。
有宫姨娘这个前车之鉴,倒不难想发生了什么,然而嘉语还是呆了一下。如今娄昭尚未成气候也就罢了,日后立功赏爵,岂有不嫌弃半夏出身?就不说无媒苟合,如何过娄昭父母那一关了。
半夏这年余都在嘉语身边,已经是摸透了嘉语的性子,并不怕她责难,倒是对嘉言——嘉言戴了面具,也瞒不过她这等王府旧人——有几分畏惧。这时候见嘉语脸色不好看,登时跪下来磕头请罪。
嘉语心里盘算,如果不是这次订亲需李愔出面执兄长之礼的话,兴许看在连翘份上,李愔愿意认了这个妹子也未可知,如今是不成了;周乐也不行,他出面近乎威压,难免招怨……
她这里不作声,也不叫起,半夏终于怕了起来,求道:“姑娘——”
“阿言,”嘉语却问,“那些……人如今在你手里,可还听话?”
如今嘉言手里有一千骑兵,两千步兵,共三千人不到。部分是崔嵬山贼人,部分是始平王旧部,还有部分她从洛阳带出来的陆家部曲,这部分人最少,不过几十人——其余都留在武川镇护卫王妃母子。
当初“始平王世子”在秦州现身,因为感念始平王父子昔日恩惠而改投周乐的旧部有千余人,当时血勇,过后难免犹豫,毕竟华阳公主不能带兵;六镇降军是他们手下败将,无人能服众;还怕被推出去当炮灰。
——军中旧俗,恶战时候,先把俘虏推出去,杀得一个算一个。虽然周乐后来是降了始平王没有错,但是那才多久,他们当中随便一个都比他资历老。就不说他还是被六镇降军推出来的带头人了。
如果六镇降军有心报复,他们是怎么都逃不过。
于是路途中陆陆续续又逃了一两百人;一直到冀州,听说周乐要与华阳公主订亲,才又稍稍捡回来一点信心。
谁知道空降来一个戴面具的严娘子——这世道,女人都能打仗了吗?起初不服,但是很快他们发现这个严娘子的治军手段颇得世子真传。渐渐地谣言四起,最离谱的说法是严娘子其实是世子妃,她早就逃出洛阳城了,不过是怕连累谢家,所以不敢声张;不过更多人相信严娘子只是世子身边姬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