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纪事(893)
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姐夫会没了。她总觉得,便是她没了,姐夫也还在的。当初她丈夫病逝,族中人欺上来吃绝户,姐夫一斧头砍在门上镇住了他们。她带着阿袖依附姐姐、姐夫过活,也有两三年。
后来姐姐没了。
她这时候再想起姐姐,已经是很遥远了。时间过去得毫无痕迹,如果不是跟前两个小女儿一天一天长大的话。起初时间是一个月,两个月那么过,到后来一年两年,再后来有一天往回想,已经十年过去了。
阿袖到了二八年华,然后三娘及笄,昭熙更是成了亲,眼看着就要有孩子。她觉得自己也算是对得起姐姐了。
当年姐夫没有娶她这件事,她虽然不很怨恨,心里还是有结的。
她是性子软和,也是比不得王妃有个做太后的姐姐撑腰,但是她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平白无故的,怎么肯给人作妾。那阵子每天闭了眼睛都能梦见姐姐,指着她骂“宫家的女儿怎么能与人作妾!”
她也不想,可是她出了这个门,能到哪里去。她也不是那等能干人,一手一脚能打个天下出来,更何况还有姐姐一双儿女,还有阿袖——出了这个门,就算有姐夫照拂,阿袖也不能再过上这等日子了。
她心里是清楚的。她有时候也羞愧自己的软弱无能,但是舒服的日子就像是泥淖,让人一日一日地沉下去。
如果不是阿袖出了意外,她大约会在王府里一直呆下去,一直到死。她知道姐夫会善待她,三娘和昭熙也会待她好,她的日子是一眼看得到头的——但是阿袖出了意外。她没有想到那之后还有更多的意外。
她跟了始平王十余年,聚少离多,先是给她姐姐守孝,后来他又娶了王妃,和她在一起少之又少。不夸张地说,还不如方志与她在一起的时候多。但是她知道那个人,待她是好的。他也问过她要不要改嫁,他说会像对自个儿妹子一样给她发嫁。她那时候只低着头说:“我答应过阿姐的……”
她答应过阿姐看着昭熙兄妹长大。
后来渐渐地便不再提这话。
到娄晚君说他没了,她记得她那时候抬起头来,夕阳将下,漫天红霞都像是血。她想要问他怎么死的,想问他死的时候有没有很痛,想了那么多,一句话也没能出口,就只听见娄晚君吃惊地问:“方娘子,你怎么……哭了?”
是啊,她怎么哭了。
她不是已经想好了,待找到阿袖,就一心一意和方志过日子,再不回洛阳去。也就再不会见那个人。
然而听到他死亡的消息,就像是一座山轰然崩塌。她被埋在那山的阴影里。她想阿姐会怪她,你怎么没有照顾好他呢?
她想要辩解,说姐夫娶了王妃,他不需要我照顾。
没有人听她辩解。
她哭得整个人都在发抖,娄晚君怕她出事,也不敢放她回去,找借口留她在帐中,过了三两天才放她走。
她没有与方志说这件事。她为了阿袖离开王府,离开洛阳,离开之后才又渐渐知道人世艰难。那就像是中间中断了十余年的岁月,她重新开始学着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像一个独自面对风雨的人。
那之后她也反复想过,留在王府的一双儿女,昭熙是不需她操心了,他有云娘呢。三娘却教她记挂,记挂到不敢问。
“……我以为会是宋王。”她说。
嘉语“哦”了一声。再听到这个人,她已经很平静了:“他南下回金陵了。前儿传来的消息,娶了苏娘子。他如今也不叫宋王了,是建安王,再过几日,恐怕要改口称吴主了。”嘉语估计宫姨娘就只知道她爹死了,也不敢问她爹怎么死的,不然就不会提到萧阮了——不敢问也是正常的。
宫姨娘闷闷地道:“那却是可惜。”
宋王与阿袖订过亲,三娘为了这事儿,气得要逼阿袖给他殉葬。她便知道三娘心里是有这个人的。她私心里想着,阿袖也好,三娘也罢,想来这人做她的女婿是做定了——谁知道竟是这么个结果。
戏文里说红颜祸水,她可没有见过哪个红颜祸害人比宋王厉害。那么亲密无间的两姐妹,愣是为了他反目成仇。
“如果宋王不急着南下——”
“姨娘!”嘉语打断她,“这世间,哪里有什么如果。”
“可是周……”宫姨娘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与周乐订亲这件事,太委屈嘉语。
嘉语道:“姨娘从前不是见过他吗?”
宫姨娘:……
她从前哪里能想到,就这么个小子敢觊觎她的心头肉。这时候努力往回想,卖相倒是好的,可是洛阳卖相好的小子,何止成千上万。论家世人才,莫说宋王了,就是差李愔也差得太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