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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朝纪事(626)

作者:绿梅枇杷 阅读记录

他一次一次地恍惚,以为他如今所历,不过是照着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已经走过的路,再来一遍。及至于西山意外,她哭着说:“你不要死,只要你不死,我、我就原谅你!”这句话,让他突然清醒过来。

起初他也觉得那也像是个梦,那多半是个梦——他有什么对不起她?因为他之前算计过她、与她一起被于璎雪胁迫出京么?他与她私下见过这么多次,她找过无数的理由拒绝他,从没有说过这一件。

他亦有这个自信,瞒天过海。

那是后来,她因为郑忱被他敲诈——华阳不是这么小气的人,何况他亦从未为难过她。

那还有什么?还有的,就只剩下那个梦了。寒冬腊月,徒步三千里,得多大仇、多大怨。

如果那不是一个梦呢?

如果那不是一个梦——那是否可以解释三娘前后对他的态度大变?没有人比他更真切能感受到其中的差异。当时没有深思,只以为是小娘子长大了,知道要矜持了……然而哪有一夜之间,突然懂事的?

他细查过,并没有发生过什么——不像他经历的剧变,从皇太子到皇侄,父亲杳无音信,他朝不保夕。

并没有。

那个梦,她梦得这样真切,这样惶恐,那样清晰,她在梦里改建过他的府邸,她在梦里与他喝过酒,在梦里,他与贺兰氏有染,也是在梦里,始平王父子横死,他带了贺兰氏与苏卿染南下——

然后是她三千里风雪徒步。

只有这样的过去,才能让她在生死之际,尤能脱口说出“……我、我就原谅你!”这样的话。

因为……她根本没有原谅他的理由,如果那不是一个梦,如果那是确确实实发生过:他娶了她,并不是因为喜爱她,而是因为她是始平王的女儿,他利用过始平王女婿这个身份,利用过始平王父子的声望与势力,他做一个大胆的推测,恐怕始平王父子横死,与他脱不了干系。

光想想都觉得疼。

无论初衷是什么,如果发生过这些,无论他因着什么缘故娶她,她下嫁于他,总是因为心慕他。当然可以说,一个人选的路,即便错了,也是她为当初的选择付出的代价——但是能不恨,能无怨吗?

所以……她后来后悔了。

没有父兄庇护,夫君弃她不顾,便纵然还挂了个公主的名头,也是人人尽可糟践了。

不知道后来…… 他南下之后她还活了多久,一个人在洛阳。那些日子,大概就像是虫蚁,一寸一寸地噬咬,那些曾经很重要的东西,尊严,喜恶,七情六欲,一件一件地丢弃……最后还剩了什么,他不知道。

他当初在金陵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

所以无论他拿出怎样的诚意,对她来说,都是一场惊吓。她害怕他。她害怕再落到那样的境地。但是他怎么会让她,再落到那样的境地?

他并没有想过放手,除了他,她还能许给谁呢,李愔吗?始平王父子死后,李愔能庇护她?

一个养尊处优的世家子,他庇护不了他的姐妹,也庇护不了他的妻子。

何况她原本就是他的女人——凭什么叫他放手?他萧阮的东西,就那么好抢!

——他这样想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对于“失去”的执念。也许是因为之前失去得太多。如果他有足够的力量,或者他拥有足够的多……也许他能从容一点。一路紧绷的并不仅仅是苏卿染。

至于阿染……她会想明白的。他模模糊糊地想,倦意上来了,这一路风雨兼程,反复计算,从身到心,这会儿也该是倦了,明天的事,明年的事……都等天亮再说吧,等天亮,她就能想明白了。

……

赤珠以为进德阳殿的会是始平王妃,意料之外,来的是郑忱。

“太后说:‘擅入者死!’”

“那就死吧。”少年脚下不停,一直走进黑暗里。光都打在他的背后,就仿佛披一身光羽。

这个人……还真是意料之外呢。赤珠有片刻的恍惚,她不喜欢郑忱,在太后的情人当中,清河王清贵,杨将军英武,这位有什么,唇红齿白的颜色。尝闻,以色侍人者,色衰而爱弛。何况这样飞扬跋扈。

但是他擦身而过的时候,披风被风扬起,擦过她的鼻尖,让她想起鸟的翅羽掠过风的声音。

德阳殿里有人尖叫——

“太后!”赤珠几步进殿,手里火折子一闪——“灭、灭掉!”太后挥舞着双手,长袖遮住面容。

赤珠一怔,火光登时就灭了。就听得郑忱柔声道:“媚娘……是我。”

太后从喉咙里“咕噜”一声,脸仍然埋在袖中。赤珠默默退了出去。隐约听得郑忱问:“媚娘、媚娘这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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