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纪事(604)
四月领命去了。
嘉语目光又飘了起来。从及笄那日到如今,时间可不算短。宫姨娘谋划出走的时间,恐怕比这个还长。只因着连番出事,李家灭门,之后她病倒,都既加重了宫姨娘的歉疚,也拖住了她出走的步伐。
应该还有点什么,她茫然地想,应该还有点什么……姨娘不会无缘无故地剪她的衣服,换掉她的簪子,一定还有点什么。
“三娘,”忽听谢云然问,“咸阳王妃……一直没有消息么。”
嘉语心里轰地一下,亮了。
是了。
一瞬间的五味杂陈。从来这世上的人,趋炎附势,拜高踩低,唯有做父母的,劫富济贫。
从前她是宋王妃,人人都知她不得宠,说话做不得数,日常供给都敢拿残羹冷饭敷衍,病了也敢偷懒不去延医,唯有宫姨娘念着她;后来贺兰跟了萧阮南下,虽说是祸福难料,她却留在朝不保夕的洛阳。
因为她在洛阳,因为萧阮没有带上她。
如今形势逆转,换了贺兰落魄出阁,下落不明,宫姨娘她——她该不会去找贺兰袖了吧?那比回平城还更糟糕,可能性却要大上许多。她回平城做什么,原本平城亲友就不多,走动也不勤。
可是贺兰袖、贺兰袖如今人在哪里,她这里一点线索都没有……
宫姨娘又能拿到什么线索?——要没人挑唆,她该是连贺兰袖是活着还是死了都不知道!这事儿不可能是萧阮干的,嘉语心里想,萧阮不至于、也没有必要哄宫姨娘去送死。这里头还有其他人。
其他人……嘉语心里乱成一团麻。宫姨娘这等与世无争的人,能得罪什么人,要这样恶毒。
宫姨娘心思又钝,又软,又轻信……
嘉语这六神无主,四月的声音在门口响了起来:“姑娘,苏木和苏叶到了。”
嘉语抬头再看了谢云然一眼,谢云然拍拍她的手,说道:“我来。”
她进门也有小半年了,宫姨娘在府里的地位她看得明白,不高,但是对于昭熙兄妹来说,无疑很重要。
所以虽然未必有很多人捧着她敬着她,但是怠慢总不至于——何况始平王和始平王妃对她也是客气的。王妃的客气里多少还有疏远,始平王却是亲昵,亲人之间的亲昵。
宫姨娘性情随和,随和到更像小门小户的主妇——当然,她原也不是王府的主人,她不当家,手里没有权柄,对底下人也难免失之于和软。而她贴身的婢子,在昭熙和嘉语面前,也因此很有几分体面。
但是今儿……就不能给她们这个体面了!谢云然冷冷地想,丢了主子这么大的事,以为跪跪就可以糊弄过去么!
嘉语也知道自己这会儿脑子乱得太厉害,自然不与谢云然争,让到一旁。
苏木、苏叶看见出来的不是嘉语而是谢云然,心里都是一惊。嘉语去宫姨娘院里去得勤,虽然有些喜怒不定,但是和这个永远得体不出错、不多话的世子妃比起来,好对付太多了。
她们俩在平城就跟着宫姨娘,过的是小门小户的生活,陡然到王府里来,虽然面上添了王府婢子的光彩,但是心是怯的——宫姨娘自个儿也怯,两下里几乎是一拍即合,宫姨娘就被拿捏住了。
虽然名义上是婢子,过得着实不差,王妃不克扣,小主子孝顺,吃穿用度,几乎是比着主子来。
宫姨娘待下人也宽厚,稍稍有点碎嘴子,忍忍就过去了——
谁想得到呢。两个丫头几乎生出同一个念头,谁想得到呢,那个老实到连二门都没怎么出过的宫姨娘,竟然、竟然——
没的给人添麻烦!
谢云然说道:“三娘及笄前一个月到如今这两个月里,宫姨娘去过哪里,说过什么,见过什么人,做过什么,能想起多少算多少,我都要知道——七月,九月,你们俩分别帮着记录和对照。”
竟是从两个月前问起!
苏木赔笑道:“不是婢子不想,只是这两个月原也事多……要三五日,还能想起来,两个月前……”
“在这里想不起来,就去浆洗房想。”谢云然淡淡地说,“要是浆洗房也想不起来,我就只能禀明母亲,让母亲找个地儿让你们好好想想了。”这两个丫头也是被宫姨娘纵坏了,丢了主子还敢大咧咧地来一句想不起来!
苏木:……
偏谢云然还添了一句:“我这里三炷香的功夫,谁想起来的多,谁就免于去浆洗房——不然,光丢了主子这件事,就算我容得下,世子也容不下!”
苏木和苏叶几乎是同时想起了府中流传的,关于始平王和始平王世子的凶名——虽然平日里来姨娘院子里问安的世子就只是个英俊少年,但是谁都知道,这个少年的战功可是人头垒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