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纪事(5)
一面提防,一面试探着说:“三娘学礼仪辛苦了。”
嘉语垂头,给一个大家闺秀的标准答案:“劳母亲挂记……三娘不觉得辛苦。”
王妃说:“坐。”
嘉语依言坐下。
王妃斟酌着字句与她说道:“把你从平城接来洛阳,是你父亲的意思……”
忽然一个翠色身影连滚带爬冲进来,口中直嚷嚷:“王妃、王妃不好了!”
喜嬷嬷大怒,上去就是一耳光:“胡说什么!”
这记耳光抽得颇为响亮,来人站立不住,陀螺一样转了个圈,嘉语这才看清楚,是嘉言身边的大丫头紫萍。
喜嬷嬷厉声喝问:“六姑娘人呢?”
紫萍醒过神来,忙跪下磕头,哭着回话说:“我们姑娘被宝光寺扣下了。”
王妃身子一晃。
芳梅要上前来扶,被王妃眼神挡了回去。王妃定定神问:“阿言怎么到宝光寺去了,你慢慢说——看座。”
紫萍这时候哪里敢坐,被王妃镇着,也不敢哭出来。亏得她是王妃为女儿精心挑选的人才,惊慌之下还能口齿伶俐:“……长安县主去宝光寺礼佛,姑娘也跟了去,叫奴婢在们外头候着,后来人不见出来,奴婢和紫草琢磨着不对劲,买通底下送水的小尼,才知道是我家姑娘闯了禁地被扣留了……”
——正始帝登基之后,姚氏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父亲封了镇国公,弟弟娶了长安县主,长安县主就是始平王妃的弟媳。
王妃面无表情,左手抚住腹部,右手不自觉抓紧了扶栏:“长安县主和表姑娘们呢?”
“也都扣下了。”
“你是一个人回来的?”
紫萍点头:“是。奴婢和紫草商量,须得有人回来把事情报给王妃听,又想宝光寺敢扣留长安县主和我家姑娘,未必肯放我们走,所以奴婢假装出恭,从、从狗洞里钻出来的……”
怪不得这一身狼狈。
嘉语的目光掠过紫萍凌乱的头发和衣裳,脸上几处擦伤。猛听王妃说:“好了我知道了——三娘!”嘉语一惊,下意识应道:“母亲?”
“这里没你的事了,回房去吧。”王妃说。
嘉语和嘉言不和,在始平王府不是秘密。王妃安排嘉言去镇国公府小住,也有这个缘故,所以王妃根本就不想她知道太多,更何况事关宝光寺。她年纪小,性子又莽撞急躁,万一不慎往外漏了一两句口风……这事儿就难善了了。
嘉语犹豫了一下,照她从前的性子,这会儿早该回房,管他谁出了事,嘉言也好,王妃也罢,只要不劳动到她头上,她眉头都不会动一下,但是如今……嘉语眼望着王妃:“三娘有几句话想问紫萍。”
王妃心里乱得揪成一团,面上还强撑出镇定:“你问。”
嘉语转向紫萍:“你是坐车回来的?”
——嘉语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记忆里没有这一桩。也许是她前世没在王妃跟前的缘故。但是她去过宝光寺,知道宝光寺不近,紫萍要是走回来,只怕狼狈还不止于此。
果然,紫萍应道:“是。”
嘉语又问:“阿言是坐咱们家的车去的宝光寺,还是镇国公府的车?”
“自然是镇国公府的车。”
“那你上车之后,说的是回王府,还是回镇国公府?”
紫萍离开宝光寺,几乎一路逃亡,哪里想得到那么多,经嘉语提醒,才觉察有异:“都不是,奴婢、奴婢说的是回府。”
一问一答到这里,王妃也明白过来,扬声吩咐:“去,把镇国公府的车夫带进来!”
“母亲不可!”
王妃目光一冷。
“不可打草惊蛇。”
王妃沉默。嘉语虽然没有接着说下去,但是顺着这几句问话,该明白的也都明白了:扣下长安县主和嘉言,宝光寺没这个胆,多半宝光寺也被挟制住了。对方既然能够挟制住宝光寺上下,又怎么会让紫萍轻而易举逃出来?
不过是特意放出来送信。亏得紫萍还以为自己聪明。
他们放紫萍出来送信,为的什么?
王妃还在沉吟,紫萍已经急起来:“三姑娘行行好,莫要耽误救我们姑娘……往日都是奴婢的错,三姑娘大人大量,奴婢给三姑娘磕头了……”
头磕在青砖上,砰砰砰直响。
喜嬷嬷呵斥道:“乱嚷嚷什么!三姑娘是六姑娘的亲姐姐,王妃是六姑娘的亲娘,六姑娘的事,哪里轮得到你多嘴!”
紫萍住了磕头,眼泪汪汪地看着王妃。
王妃歉意地对嘉语说:“紫萍这个蠢丫头,回头我定然罚她。”
要从前的嘉语,自然会阴阳怪气回敬几句,但是如今,她只乖巧地接过话头:“她也是护主心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