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纪事(495)
嘉语阻了嘉言,王妃固然心中安慰,宫姨娘却又哭了起来,阿袖远隔千里,昭熙生死不知,如今三娘又要轻身赴险——她倒是会说别人,就不怕自己出了意外,她这个做姨娘的会活活疼死吗!
她哭得伤心,王妃只皱一皱眉,嘉语却走过来道:“姨娘莫要担心,三娘此去,定然会把哥哥带回来。”
宫姨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扯住她的袖子只管喊“三娘”,嘉语一咬牙,挣脱她的手,几步匆匆就出了门。
有时候是不能回头,也不容回头。
……
马是早已备好,嘉语与周二、周五说道:“我们先去营房,我有五百部曲,六娘有四百,凑了九百人,再去长街接我阿兄。”
周二也就罢了,周五又跳起来:“你居然有五百部曲——这不公平!”
嘉语:……
周二只道:“我们这就去罢,莫让世子久等。”
——虽然两个小娘子手里竟有近千人之多确实不可思议,不过想想既是始平王府的姑娘,也不算意外了。
一行三人快马加鞭,走的是小路。便是小路,也时不时能看到鲜血和残肢。倒在血泊中呻•吟的人,破损的兵器,有长刀,沾血的箭头。这是一场伏击……这几乎是一场伏击,就像去岁李家兄妹遭遇的伏击。
然而那是西山,然而这是洛阳!
嘉语咬紧牙关打马直奔营地。营地她来得不多,至少没有嘉言来得殷勤,然而也是来过的,隔老远就觉得不对,走近了果然不对——营房里空空如也,哪里有人的影子。登时心里就是一沉。
“咦,三娘子——”周五的幸灾乐祸才起了个头,就被周二喝住:“闭嘴!”
周五悻悻摸了摸鼻子。
嘉语勒住马,取出金哨子,音符是一早约定好的,金声清锐,片刻,就有个黑点出现在营地上,起初极远,眨眼就近了,嘉语看清楚来人,脱口道:“安平——人呢?”
“人……被宋王带走了。”安平道。
宋王……萧阮?嘉语做梦都想不到会是他,当时怔住,一千人不到,他要了这一千不到的人做什么?嘉言的部曲也就罢了,她的部曲是周乐所训,从来只听她一个人号令,又如何肯跟萧阮走?
“他、他持了世子的信物与手书。”安平从怀中取一卷书,递给嘉语。虽然字迹虚浮,却果然是昭熙的手笔。
昭熙亲笔,字迹未干,意味着什么。嘉语身子一软,手撑住马背,方才没有摔下去。真真如劫后余生。
到这时候视线方才能够聚焦,看清楚昭熙写的是“周郎练兵,三娘部曲”。
八个字没头没尾,嘉语略一思索,却不得不叫好。她哥哥真是个聪明人。要知道,周乐帮她练兵这件事,知道的人少之又少,便是到过庄上的李家兄妹,也只当是她父兄的亲兵,绝不会想到是她的部曲。
这八个字足以证明昭熙没有被胁迫。
“宋王说,多半府里还会来人,多半会是三娘子,”安平又道,“他说世子尚好,虽然受了伤,有王太医在,料想无碍。太后命他处理这件事。他带走了八百人,留了一百,说是留给三娘子带回府。”
想一想又补充道:“他说世子妃无恙,只是受惊不小。”
几句话,事情交代得清清楚楚,连她始平王府中动向都料得毫厘不差。安平转述的时候,神情也是佩服的。嘉语心情就更复杂一些,只是今日连番,惊了又惊,实在没有精神细想。
便只道:“你领了他们回府去,听边统领吩咐。”
“那三娘子你呢?”
嘉语拨转马头:“我去找宋王!”
安平:……
他家三娘子是订了亲的订了亲的订了亲的对吧?他家的驸马爷是李家郎吧李家郎吧李家郎吧!他之前对宋王有多佩服,这会儿就有多怨念:您老怎么就不能安安分分离我家公主远一点呢?
没用上“阴魂不散”这个词,很大程度上基于宋王眼下奔忙为的是自家世子爷,安平觉得自个儿很公道了。
周氏兄弟一愣,虽然心里不无嘀咕,到底追了上去。
只用了盏茶功夫,竟然追到了。
萧阮走得不比他们早多少,毕竟始平王府近,皇城远,他要说服这八百人跟他走又费了不少口舌。嘉语与周氏兄弟坐骑又神骏。这时候打马飞奔而来,起初远,还看不出什么,到越来越近,就有眼尖的叫了起来:“公主!”
“是公主殿下!”
“公主!”
竟一发不肯走了。萧阮闻声也勒住马,回头看时,只见月色微光,夜雾茫茫里,一朵玉兰坠落,他念的那个女子乘风破雾而来,那像是一场投奔,或者久别重逢,她的身后,所有所有,都坍塌如废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