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纪事(451)
蕙儿嘴唇微动:“今儿上午,老祖宗那里来了个先儿,说了段前年时兴的戏文。”
李十二郎长出了口气,这些都是他意料之中,只是最近也太频繁了一点,频繁到他不得不疑心有人在背后使坏。然而宋王的手当真能插进这后宅里来?李十二郎不信,要说彭城长公主还差不多。
但是彭城长公主实在犯不上对华阳有这样的执念,想到这里,李十二郎唤了一声:“真奴!”
“郎君。”
“去查查昨儿进府的那个女先儿。”李十二郎说。
……
谢家的席面,色香味俱全不待说,一席宾主尽欢,其乐融融,就连和静,连着撞了两次钉子之后,也学会了三缄其口。
到午后,宾客一一告辞,嘉语也没有多留——谢云然出阁在即,谢家事多着呢。就如今日这好景宴,说到底谢家还是自觉亏欠了广阳王,特意请了和静过来,是为好合好散——和静是广阳王的堂姐。
广阳王是独子,也没个兄弟姐妹,这位已经是他最近的亲戚了,也难怪远芳亭中,字字句句都针对她们。
若非和静对嘉语实在过分,兴许谢云然今儿就一忍到底了。
嘉语初时气愤,后来一转念,也并非不能理解。人有同仇敌忾之心,不然,她为什么不愿意昭熙再娶李十娘呢。被退婚——虽则双方还没有到交换庚贴这一步,但是口头约定也是约定——对广阳王是极大的羞辱。
尤其,他还双目失明。身体残缺之人对于羞辱格外敏感。
即便是如此,也还是该有分寸,说到底,便是成了亲,也还有和离的。就为了这点子事,谢家又诚意致歉,犯不上结成死仇。
但是瞧着和静这气性,要谢家能解决也就罢了,要不能,还是须得知会昭熙一声,警惕些才好。
崔七娘一整日都贴着她,临到席散,嘉语索性挑明了:“七娘子可是有话要与我说?”
崔七娘笑道:“被你看出来了。”
嘉语:……
“也不是什么紧要事,”崔七娘道,“我也是刚想起来,我家五郎听说我来赴宴,拜托我向你问好,问上回那坛子酒可喝完了,味道如何——五郎是小孩子脾性,三娘你莫要见怪。”
五郎……嘉语愣了片刻方才反应过来。明知道是小孩子脾气,却还替他传这个话,崔七娘对周五郎倒是疼爱——起初她还以为她要问郑忱呢。
当时微笑道:“喝完了,味道好得很,还请七娘子替我谢他。”
“还有……”崔七娘支吾了片刻,无可奈何笑道,“二郎听说他有个侄儿,在令兄身边做亲兵,不知怎的,也没道别,突然就走了,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错,得罪令兄——三娘可有听说?”
侄儿……自然是周乐了。想到这个人,嘉语免不了心里一甜,又怅然若失。
崔七娘察言观色,又补充道:“二郎说他那个侄儿是个聪明人,就是气性大,早年和五郎闹得不愉快,但是如今时过境迁,人也大了……”
嘉语干咳了一声,笑道:“这事我知道,他是回了边镇,想靠弓马出头,七娘子可以回去与周二郎君说,不必担心。”
“是这样啊。”崔七娘也微笑了。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嘉语在说到“他”的时候,眼眸里像是有点什么奇怪的东西,转瞬即逝。那之后,她再与她说什么,她都像是有那么一点点心不在焉。
二郎的这个侄儿,还真是个奇人呢,虽然五郎每每提起都一肚子火,口口声声“小贼”,但是二郎说,这是个迟早会出头的人。
迟早……但是战场上,刀枪无眼。
……
帐门猛地被掀开,扑进来夜风烈烈,连着一身血气,孙腾的脸黑得不能看:“兄弟!”他叫了一声。
灯火边上的年轻人抬起头来,目光如寒星一般凛冽。
“让你说中了!”孙腾大刀金马坐在年轻人对面,“没有,一粒粮都没有!”毡帽狠狠砸在地上,“一粒粮都没有,还听到里面有人唱曲儿——可笑,那些娇滴滴的小娘皮,大概也是没吃饱,随时要断气,真他妈晦气!”
将士军前半生死,美人帐下犹歌舞。
年轻人的瞳孔剧烈收缩了一下,灯火在瞳仁里跳起来。
“怎么办?”孙腾道。
年轻人握刀的手收紧:“杀了他。”
“什么?”孙腾怀疑自个儿幻听了。
这是他兄弟说出来的话吗?这几个月,一直劝大伙儿再等等、再忍忍的人,忽然就冒出了这么一句。杀了他……说的容易,那可是刺史!朔州一地的最高长官,且不说那里里外外的防护,杀了他,那是造反!
如今他们是官军,一旦杀了他,他们就是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