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纪事(333)
她像是开在百花园里,都能卓尔不群,怎么肯低头做一棵草。
嘉语瞧了哥哥一眼:“是广阳王。”她这个傻哥哥,倒是笃定她什么都知道,该死,她还真什么都知道!
广阳王。昭熙想了好一会儿才记起来。广阳王行五,是他的族兄。他家子嗣单薄,论血脉倒是不远的。听说幼时得病,盲了双目。能找到这样一个人……也是可怜了谢家做父母的心。
“怎么这么快?”昭熙道。
“也不算快了。”嘉语心里想叫你去找个古籍善本你找了整整半个月,还能怪人黄花菜凉得快,“前儿广阳王陪着他婶娘来寺里上香,宜阳王妃一眼就看上了,谢家……自然是肯的。”
相看什么的,对于广阳王,也就是个过场。
据说他未盲时候,曾在谢祭酒门下就学,彼时家中就有意,只是当时小,未及定下他就出了事。后来父母相继亡故,再无人做主。那时候谢云然未曾遭厄,谢家哪里舍得把个四角俱全的女儿给个瞎子。
打听到这一段前因,嘉语也不知道是该艳羡广阳王的运气,还是扼腕自家哥哥迟钝,总之事已至此,也算是皆大欢喜。
“人生于世,难免惑于声色,”嘉语叹息说,“不然哥哥以为,从前我……难道是因为宋王才华格外出众吗?”
倾慕一张美丽的皮囊,多可笑。然而人扪心自问,谁又能免俗。就不论宋王,她当初与谢云然结交,难道与她姿容脱俗全然没有关系吗?所以嘉语对昭熙的决定并不意外,只是可惜。
如果一开始就心存遗憾,心有不甘,以后漫长的岁月,只会炼就怨偶,那又何苦。
“谢姐姐和广阳王,也算是一段佳话了。”嘉语说。她从前的记忆里没有广阳王,乱世里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昭熙却仿佛被刺了一下,不知道刺在哪里,也不知道怎么拔•出•来。也没有细想。他再喝了几口茶,是茶水不是酒水。当然三娘说的没有错,毁容的女子与盲目的夫君,再合适没有——当然是佳话。
他起身道:“我先回去了。”
嘉语应道:“好。”又说:“既然哥哥已经和谢姐姐赔过罪,没什么事,明儿就来接我回府罢。”
昭熙应了声,出门去了。
半夏道:“这大热天,姑娘怎么不留世子用过晚饭再走?”
嘉语出了一会儿神,方才道:“……留不住的。”
“什么?”
“希望哥哥有好运气罢。”她说。
当然谢云然是很好很好的,但是这世上的好女子多如过江之鲤,错过这一个,也许还有下一个。也许没有。谁知道呢。幸而他们从相遇到相别,没有太久的时间,所以应该还不至于伤筋动骨。
对彼此都是。
这世上没有谁非谁不可,除非经历时间。时间把血与肉融在一起,才会撕扯不开,痛得死去活来。
嘉语是不信一见钟情的,从前她已经试过。
……
探云阁。
谢云然靠在软榻上,翻检昭熙送来的古籍。难为他这么好心思,竟找到当初战乱,谢家散佚的文卷。慢慢看了盏茶功夫,一抬头,四月杵在那里。谢云然奇道:“怎么不去帮着收拾?”
“姑娘!”四月说,“姑娘怎么不留世子多坐一会儿?”
“这说的什么话,”谢云然道,“他来赔罪,赔完也就完了,还惦着三娘子呢,何况咱们就要回家去,哪里有这功夫闲话。”
四月深吸了口气:“姑娘,婢子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谢云然道:“既然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就不要讲。”
四月咬唇站了一会儿,终道:“如果婢子还是想讲呢?”
谢云然看了这个自幼跟随她的婢子一会儿,她知道她要说什么。她说:“有些话,是不当讲的,还是不要讲的好。”
“可是姑娘当真就甘心——”
“为什么不?”谢云然截口反问,没让她把话说全。
四月不说话,只站着不动。如果没有遇见始平王世子,广阳王也是好的;除了眼盲之外,上无父母,下无兄弟姊妹,又是郎主的学生,姑娘过门就当家,不站规矩,不受欺负,是……挺好的。
就广阳王的人才,也是很看得过去的,虽然在仕途上没有前程,但是知礼,性情也温和,四月挑不出毛病来,只是意有不平:她家姑娘值得更好的。
她一直怀着这个梦想,梦想有人慧眼识珠,不埋没了她们姑娘,后来……她遇见了始平王世子。
要她一厢情愿也就罢了,但是明明始平王世子并非无意。不然,为什么用死蛇吓唬李家姐妹?为什么费心搜罗谢家失物?为什么每次见了姑娘,都格外留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