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纪事(1224)
人总要接受现实。
残酷一点想,相比当初始平王的死,七庙易主要好接受得多。
待他归来,有冬生这个台阶,便也能下了——他亲外甥,他总不能打死他。
周乐和嘉语喁喁说些闲话,忽然内侍通报:“太子求见。”
嘉语奇道:“都这么晚了,冬生来做什么?”
两个人对了一眼,周乐说道:“昨天南边来了人,住进了金陵馆,说是要议亲……”使者是年年都来的,议题也年年都变,萧阮今年抛出这么个题目来,他看得连呸了几声——他想得倒美,他儿女多,他这边可没有多余的。
嘉语“咦”了一声,她是才听说。南边的事儿周乐一向不爱与她通气。
周乐道:“传他进来。”
周凛进来得有点急,给父母请过安,目光一扫,明显有点慌。周乐看出来端倪,只冷着脸不作声。嘉语朝他招手道:“你过来。”
周凛乖乖儿走到母亲跟前去。嘉语道:“近儿有件事,凛儿你有没有听闻?”
周凛的心一提,不由自主问道:“不知道母亲说的是哪桩?”
“有客远来,阿娘希望凛儿……”她回头看了周乐一眼,周乐清咳一声:“不就是让凛儿去礼部历练么,至于这么为难嘛。”
嘉语叫人拿酪饮给太子喝,又说道:“冬生长这么大,也就再长安和洛阳呆过,冬生想不想去更远的地方见识见识?”
“阿娘。”周凛喝不下去了,叫了一声。
“怎么,不愿意?”周乐问。
周凛低头道:“儿……不敢。”
“那不就成了,这么晚了,还不快回去休息,来打扰你阿娘作甚。”
周凛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应了,行过礼退了出去。
嘉语没忍住,大笑出了声。周乐问:“笑什么?”嘉语道:“呆头呆脑,像一个人。”
周乐气道:“我几时这么呆过,我当初……我当初来你帐中……”周乐回想了一下,确实还是有点呆,不过三娘的反应也呆。又摇头:“有你这么做娘的——你留了阿狸给你表姐,就是为了这个?”
嘉语道:“怎么会——我是让她长点心眼,能过得我表姐这关,日后也不怕她上别人的当。”
“真的?”
“真——”最后一个字被周乐吞掉了。
阿狸觉得在咸宜观里看到的星星有点冷清。
“独孤娘子有心事?”她听见圣善夫人这样问她。
阿狸说道:“我自到洛阳,再来长安,就没有离开过姨母。”
“你姨母很疼你么?”
阿狸摩挲着春申的肚皮:“我姨母心善,我听说姨母和夫人是一块儿长大的,想来夫人也受惠于我姨母。”
贺兰袖想不到这个在嘉语面前沉默寡言的小姑娘能有这么伶俐的口齿,一面想后生可畏,一面笑道:“我比你姨母虚长几岁。”
阿狸偏头看她。她眼睛又大又黑,阴沉沉的。贺兰袖心里恍惚,像是看到嘉言,又像嘉语。那姐妹俩明明并不太像,但是两个眼睛,倒像是都长在了这个小姑娘身上。不由微叹了口气,说道:“我和元大娘子是另有渊源。”
阿狸道:“我姨母很怜惜善钟姐姐。”
贺兰袖心里哼了一声,想道三娘烂好人,当初在宫里援手过陆氏姐妹,又得到过什么回报。不便当着小辈说,只笑道:“你姨母要当真怜惜那孩子,就该留宫里,以她的身份,便不配圣人,配太子也是好的。”
春申翻身而起,转过来琥珀一样的眼睛,凶光大盛。
贺兰袖微微一笑,想道:果然是如此。因又扼腕叹息道:“我倒是没见过太子。”
“夫人要见太子做什么?”阿狸问。
贺兰袖慢慢说道:“独孤娘子大约多少听过我,先夫早亡,并未给我留下一儿半女;我父亲亦早亡,父族疏离,久无音讯。我在这世间,最近的亲人,除了母亲和弟弟,就只有三娘。两个弟弟尚小,太子便是我唯一的晚辈。”
阿狸低头扯春申的耳朵,心里想夫人你这样的长辈,冬生还是不要遇见的好。
春申的耳朵忽然竖了起来,然后是毛,浑身的毛像是刺一样,尾巴也直了,阿狸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是春申开始连续地吼叫:
“嗷——”
“嗷——”
“嗷——”
“春申、春申!”阿狸不安地想要安抚它。
“独孤娘子!”贺兰袖忽然叫出声来,“你让它、你让它叫……”那虎吼声就在耳边,与梵声对抗,此消彼长,那梵声竟渐渐低下去。
贺兰袖大喜:怪不得三娘要把这只小崽子留给她,原来用在这里。
她被梵声困扰,已经许久没能好好入睡了,这时候心神一松,竟然倒地入眠。留下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阿狸,看着还在暴走和低吼不止的春申,她摸了摸春申的毛,小声安抚道:“别怕,我在这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