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纪事(1163)
那时候她的夫君与她起誓,说:“我如果得到机会,必为你报此仇!”
她根本不觉得他们能得到机会,便是有机会,她也根本不觉得他会为了她自毁前程。然而——她乐于看到这个结果:或者大将军与司空反目,或者大将军家宅不宁,到这个时候,他会不会怨恨华阳公主?
她只是个不值一提的小人物,但是她的人生也是人生,谁毁了她,她也会拼尽全力——哪怕并不能置他们于死地,也要让他们疼。
她得到消息比李时还早——杜遥使人送了信给她,让她去金陵与他汇合。李时气急败坏上门兴师问罪,她说:“大将军与华阳公主当初算计我的时候,难道没有想过我会心生怨恨吗?”
李时哑口无言,过了许久方才说道:“杜郎是受我推荐方才得到这个职位,你们这么做,对得起我吗?”
李琇道:“我就是知道对不住你,所以才没有走。”
她知道他为她杀了人,也知道他为她担的干系,所以她等在这里,等大将军的人上门,她给他们一个交代。
她唯一没法给交代的,就只有杜郎了,她想,他怎么那么傻。
他怎么来得那么迟?
……
兴和五年十一月下旬,朝廷表彰了周昂的功绩,追赠太师,大司马,谥号“忠武”;又以周慎接替尉灿任北冀州刺史。
尉灿被革去所有官职,按律杖责,流放。
尉周氏看到儿子被打得皮开肉绽,昏死几次,已经是心疼得涕泪交加,哪里还舍得他长途跋涉服流刑,又来求弟弟。周乐被她哭不过,只得命他出赎金抵罪。尉灿搜刮了一轮家里,竟交不出来。
周乐哭笑不得,叫了尉灿来问:“你在我身边时候也就罢了,出去做刺史这几年,怎么竟没半点积蓄?”
尉灿低头道:“阿舅吩咐了不许受贿,裴俭、辛正都盯着呢,别人送一斗酒、一只鸡给我,都要按价给钱,外头不比京里,又没什么赏赐……爹娘、阿伽总不能没有花销……”
周乐:……
他这个外甥气人时候是真气人,然而听话的时候也是真听话。他进京之后,跟他得了富贵的昔日部将,多少都有贪贿,贪得严重的还须得他出面敲打,哪里能像豆奴,到这个地步。他在北冀州几年,虽然没有大的功劳,也没出什么纰漏;他罚他在司空府外负荆长跪,他就老老实实跪了七天七夜,直到周乾赶他走。
想到这些,周乐也忍不住心软,替他交了罚金,只不许声张,也不许他出门,想着多过去几年,“流刑”服完再出来,兴许他二叔也能消了气。
……
兴和五年十一月二十九日,周昂出殡。
阖府都怕娄氏出事,没让她插手。崔七娘忙得脚不点地。周昂和周乾兄弟关系好,她这个做嫂子的与他关系也不错,那小子在外头怼天怼地的小霸王,回来对她却敬重有加。虽然是周乾的缘故,也这么多年,一个屋檐下。要说没有感情肯定是假的。他比她小,她就拿他当弟弟看。
他没了,她也着实伤心。
然而到听说周乐追到源头,与李琇有关的时候,不由心下暗惊。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的缘故。那时候她堂兄才死,周乐尚未进驻冀州,她心里头气不过华阳……也是不满周乾被她拐上这么一条未知吉凶的路。
那时候谁知道能有今日?
幸而知道这件事的人极少,便是当时贴身侍婢,也不很清楚她和李琇说了什么。不然……恐怕周乾不会放过她。就算看在儿女的份上不至于休了她,也免不了夫妻离心——如今周乾还以为是周昂为了周乐进冀州设计了崔九与李琇,以至于李琇衔恨。他很懊悔自己当时态度暧昧,让弟弟会错了意。
在这种歉意与庆幸共存的心理下,这场丧事崔七娘办得尽心尽力,连周乾都被感动了,夫妻情分竟有复苏迹象;对娄氏更是多加照顾,娄氏哭得声干力竭,她娘家弟媳半夏不得不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唯恐有个意外。
一直守到头七,半夏也有些困倦了。她这两年过得不错,生了儿子,对姑翁总算有了交代;娄昭任满,前年底就回了京,他们夫妻感情尚好。之前娄氏与周五的婚事,娄昭也觉得荒唐,然而他阿姐是二嫁,她点了头,他这个做弟弟的就只有给她置办嫁妆的份——其实嫁妆也不须他置办,在这件事上,尉灿没有亏待她。
闹成这么个结果,娄昭也想疯。和段韶喝了半宿酒,仗着醉意闯进李府把李时狠揍了一顿。李时是有苦说不出来。
就这么着,到出殡那日,都穿戴得整整齐齐——哪怕鼻青眼肿,也整整齐齐——去送周昂最后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