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纪事(1131)
嘉语吃了一惊,亦不敢声张,使劲往外推他,却哪里敌得过他的力气!何况她亦不敢大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月光都凉了,周琛才放开她。“你疯了!”嘉语才得到一口新鲜空气,几乎要破口大骂——如果她能够的话。她不敢激怒他。她并不是不清楚自己眼下的处境。
外头始终回荡着马蹄的声音,不时有什么倒下来,有什么在燃烧,哔啵哔啵地响——那些人还没有离开。
周琛但见她一双杏眼瞪得滚圆,却漾着光,那光里碎碎的,也不知道是星还是月。他是疯了他想,他早就疯了,只是她不知道。重阳那晚她还问他是谁。还能是谁。她恼的时候也是好看的,他想。
嘉语是万万料不到周琛能有这样的心思,分明一路走来他都规矩得很。她只道他是个规矩人——她并不知道他从前曾与芷晴私通,如果知道,兴许会有另外的判断——到这时候却发了狂,大约是……是周乐已经没了吗?
他不在了,便人人都觉得可以欺侮她,就像当初她被迫从洛阳去金陵的路上,那些护送她的人。嘉语瑟缩了一下,又是害怕又是伤心,目中流下泪来。她这几日已经是撑得极其辛苦。
周琛吻干她的眼泪:“别哭。”他说。他手足无措。他见不得她这样伤心。他知道他是不对的,他只是没忍住。
“你、你阿兄他——他是不是、是不是……”
周琛摇头:“我说了我不知道,没来得及,我就跟彭飞打了个照面,就被溃军冲散了……我不会骗你。”
嘉语这才稍稍安心,却道:“那你为什么、为什么——”
周琛凝视她的眼睛,有那么一个瞬间,他希望自己的影子能刻进她的瞳仁里,那样无论她看谁,都不能够忽略掉他,也永远不能忘掉他——然而他在这双眼睛里看到绝望的深渊,他令她害怕。
她问他为什么,还能为什么,他想,出口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嘉语心里又安了一点,想是一时冲动——原本这时候该是他与十一娘成亲,正新婚燕尔,却被她拐了到这千里之外来。
却听他又问:“我留给你的侍从,都到哪里去了?”
嘉语道:“人手不够,都派出去了。”她手里不到三十人,要诓骗路雍留下的将士跟他们造反,原本就捉襟见肘。
“我叫你去山上,你怎么也没去?”
嘉语道:“没来得及。”她不知道战场上发生了什么,也没料到效果这么好,结果自己也没来得及撤。
“不是没来得及,是你不想,对不对?”
“什么?”
“我不会让你死,无论……”周琛停了一下,“无论他是不是还活着。”
原来他是怕她死。人在恐惧之下,做什么都不稀奇,嘉语总算找到了她能接受的理由。因说道:“我不会寻死。”
她都不知道周乐是死是活,她哪里能死。但是她又疑心,其实她心里是想过的,只是她自己不知道:如果他死了……如果那是她的错……如果是上天还了哥哥给她,却拿走了周乐的命——
周琛明确感知到她双肩放松下来,心里也不知道是欣慰更多,还是酸涩更多。
“如果我阿兄没了,公主会去金陵吗?”他问。
“不会。”为什么人人都这样想。
“那公主是要为我阿兄守节吗?”他又问。就是她肯,也有人不肯,他并不是不知道。
“不——”嘉语气愤地道,“你就这么想他死?”
“我没有。”周琛艰难地别过头,他发誓他没有。他想问“如果公主再嫁,能不能做我的妻子”,但是这句话在胸口隆隆滚了许久,到底没能出口。就听见嘉语说道:“十一娘……不容易,你好好待她。今儿的事,我不会说与你阿兄听。”她日后少去大将军府,便能避开他了。
周琛没有应声,他知道她是不肯去想他阿兄已经不在的情况,然而……恐怕这个可能性并不小。因过了许久,又一轮马蹄踩过去,方才说道:“我看到后来与宇文泰缠斗的,却不像是我阿兄的人马。”
旗语和鼓点都不对。
嘉语诧异地张了张嘴,他们同时想了起来,如今黄河以西,小关地盘上,除了东燕、西燕的人马,还有吴国的人——之前就听说,只是不知道规模,这时候脱口问:“有多少人?”
“怕是有好几万。”周琛回想道。
嘉语怔了怔,许久,忽又掉下眼泪来。
“公主?”周琛叫道。
“是周郎……”嘉语的眼泪再一次汹涌地涌了出来,“是他,一定是他——从前十九兄以洛阳为诱饵,用这招对付了我父亲与吴军……我曾与他说起过。他还活着!他一定还活着!一定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