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纪事(1088)
她是奉了娄氏的暗示过来打探。
她笑着问:“也?除了我还有别人来问过?”
郑笑薇笑吟吟地道:“还有哪个——除了咱们那个贪花好色的夫君,还有哪个。”
韩舒意失笑:这个话,也就郑氏敢说。
郑笑薇说:“那是个没用的女人,拢不住人。如今是贪她新鲜,再多得几日,自然就厌了。你回去与她说,再不必担心的。”郑笑薇知道她与娄氏的关系,韩舒意想,她依附娄氏,她是娄氏的爪牙,或者说,伥。
她听过“为虎作伥”这个词。
韩舒意有时候会很羡慕郑笑薇。她也想过,郑笑薇这样的家世,怎么会进大将军府为妾。或者每个人都有一些不为人知。
后来兄长来看她,不知怎的也提到华阳公主。他说法又不一样。他说:“她跟大将军也有些年头了。”又说:“不管她进不进门,你不要惹她就对了。”这个话也可笑,华阳公主都不进门,两下里不相见,她怎么惹得到她。
华阳公主一直没有进门,韩舒意渐渐地便忘了这件事。
大将军府里姬妾众多,没孩子的想着杀出一条血路,终身有靠。她已经有了孩儿,她的孩儿聪明伶俐,不用她多费心思,周乐也很喜欢他。她兄长能干。如果说有缺憾,大概是周乐渐渐不太来看她了。
那并不是说周乐对她没有眷顾,每季衣裳、首饰,时令蔬果,夏日冰,冬日炭,她都和娄氏一样,是头一份。只是他有了新欢,来过夜的时候少。大抵世间夫妻都是如此,何况她还只是个妾。
她如今一心一意,就盼着浣儿长大。周乐有嫡子,大位轮不到他,但是封个好点的王爵,娶门好的亲事,还是有希望的。
日子过得飞快,周浣仰慕长兄,与周澈走得极近。
周澈胆子极大,有时候胡作非为到了韩舒意都为他捏一把汗——她怕她的浣儿被他连累。周乐对女人还好,对儿子没什么耐心,有几次周澈被打得可怜,连幕僚都看不下去。周浣也挨过几顿狠的。这小子皮实,挨完打照样活蹦乱跳,倒是她这个做娘的心疼得几夜不能合眼。
韩舒意有时候也隐隐生出过别的念头,这个念头在有一年里差点成了真。
周澈和郑笑薇的关系被她发现是一个偶然。韩舒意觉得心在腔子里砰砰砰跳得厉害。周澈才多大,郑氏哪里来的胆子!这要是被娄氏发现了——韩舒意知道娄氏定然还不知道这个:娄氏早管不了她这个长子——但即便是如此,如果娄氏发现了,娄氏会有办法制止,比如说,让郑笑薇死得不明不白。
但是如果发现这件事的是周乐——
这件事韩舒意做得非常完美,全无痕迹。没有人知道她在其中做了什么。周乐震怒,差点把周澈打死——左右拼死拦住了他。
周乐说要废了周澈。
那是韩舒意距离那个梦想最近的时候,周乐问她:“如果我让浣儿继承我的王位——”
韩舒意没有作声。
她知道这时候不需要她作声。她需要让他觉得,这是他自个儿的决断。并非受她左右。最后他的谋臣阻止了他,理由十分奇葩:如果要废了世子,就须得废了娄氏,要废了娄氏,那么置皇后于何地?
——周乐与娄氏的长女早年进宫为后。
那之后,便再没有机会了。
浣儿渐渐长大,他的父亲封他为平原郡公,定了赵郡李氏的女儿,有了自己的府邸,来往士人渐渐多了。
有一年……在韩舒意的记忆里,那一年与之前、之后的任何一年都没有区别。但是她偏生就记住了,大概是那一年之后,周乐忽然老得非常之快。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怎么回府,就住在双照堂里。
韩舒意这时候信了,大概周乐对华阳公主,是真的非常之宠爱。虽然他并没有让她进门。她唯一来过大将军府的那次,也是做客。狐裘上亮晶晶的毛一根一根竖着。穿的白衣,戴的银钗,腕上的钏儿是玉,水色极好。人都说她为父兄守孝。然而这时候已经过去了六七年。
华阳不如郑笑薇美。
华阳让她想起初冬时候的雪,单薄,不像这世间的人。她的眼睛是冷的。
韩舒意有时候想,如果没有郑笑薇那件事,娄氏会不会没有那么忌惮华阳?周澈的差点被废,让从来都对自己的地位很笃定的娄氏有了危机感。他们都说,华阳公主才是最得大将军宠爱的。
一个郑笑薇都能差点废了周澈,那如果华阳公主出手呢?
没等华阳公主出手,娄氏先出了手。韩舒意不知道娄氏有没有想过瞒住周乐,但是最终他知道了。她兄长说她的这位夫君是个念旧的人。这句话没有错。他念她的旧,自然也会念别人的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