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纪事(1041)
到进了洛阳,不满就多了。
娄欧氏带半夏出门应酬,别家媳妇都有名有姓有亲戚,家世拿得出手,问到半夏——虽然是记作新安方氏,但是洛阳这等地方,她从前也跟着嘉语露过面,瞒不住的。便委屈起来,想自家也是仕宦出身,却婢作夫人,又想娄昭当初是为了救长公主和大将军才受伤昏头娶了她。
半夏的日子渐渐就不好过。她与娄昭这两年又没有个一儿半女——娄晚君都两个了,娄欧氏说的话难听,她却无从辩解:头半年娄昭重伤,后来出征,再后来两地分居,她倒是想生,她一个人生得了吗?
起初只是委屈被刁难和责骂,后来渐渐回过味来:娄家不敢休她,休了她就是打长公主的脸。便对天家还能来一句“家务事”,大将军那里无论如何交代不过去。如今城中都知道大将军与长公主恩爱,娄家二老怎么都不敢在这个风口浪尖上刺长公主的眼睛——虽然在他们想来,长公主也未必会为了个昔日侍婢与大将军闹。而在半夏看来,知道他们怕什么就好办了。
嘉语听半夏断断续续说了有一个多时辰。做媳妇不容易她是知道的,从前她做过。半夏还只应付一个,她那时候得应付两个。好在如今无须再做。她原以为这个世上就只有她做不好这个角色。
但或者是,大多数媳妇都不容易。那也是为什么当初她父亲非要为她挣一个公主爵位的原因。
娄家肯让半夏进门,一半是娄昭坚持,也至少有一半是因为半夏入了方氏族谱。然而半夏进门之后,却一心一意服侍起二老来。嘉语忍不住摇头,这是舍本逐末了,以娄家如今的势头,家里难道缺一个侍婢?
“他们说我膝下无出,又说郎君常年在外,身边需人服侍,”半夏低声道,“说、说要给他纳妾。”
嘉语猜,娄家不敢休她,就只能指着她早点死。她这时候仔细看半夏,她身边的侍婢都生得秀丽,然而半夏脸色灰败,莫说比何佳人,竟连薄荷都不如了。当时微叹了口气,却道:“佳人你怎么看?”
何佳人心里也感慨,当初她见到的半夏,怎样光彩照人的一个人物,怎么才两年不见,竟到这个地步。
因之先嘉语命方策认了半夏这个妹子,如果她果然能嫁给方策,就是一家人,所以特叫了她来,这会儿又问她意见,何佳人领情。想了想说道:“夫人受了委屈,怎么不回娘家,反来求公主?”
半夏抬头看她,是个陌生的婢子——她已经记不得她了。如今的公主府不是从前始平王府,她认得的就只有茯苓与薄荷。她心里忽然慌起来,公主莫非是记恨当初她不经禀报私自跟了娄昭?
娘家?她是自幼就被卖进始平王府,却哪里来的娘家?公主这是不管她了吗?她眉目里的不安落在何佳人眼里,叹息更甚,好端端一个女孩儿,如果不是动辄得咎,无所适从,这才多少时候……
忍不住提点道:“方将军前儿才升了镇南将军。”
要她们公主为从前的侍婢出头,话说不过去,理也说不过去,她如今是刺史夫人,从前旧账,不必再翻。
她记在方氏名下,就是方策的妹子,别人不认,她自个儿先要认了。
半夏还在踌躇。
她是认了方策为兄,其实只见过一面。斯时方策身上匪气尚浓,她虽然只是个婢子,那也是王府里的婢子,迎来送往,见的多是贵人,猛地见到这等人物,心里头怕得很;后来方明芝寄养在娄家,娄家恼恨他们兄妹劫了公主,伤了娄昭,虽然后来方策在嘉言麾下,如今又独领一军,也是自己人,却始终亲近不起来。因说道:“方将军都不曾成家……”
——却哪个大男人来管后宅里的事?
嘉语看了何佳人一眼:“他迟早会成家。且他不成家,就不能管他妹子的事么?他今儿管你,就是做出个样子来,让日后娶他妹子的人心里也掂量掂量——且你们亲近,日后你也好为他妹子出头。”
半夏心里盘算,方明芝如今仍在娄家,要亲近是容易的,她也没那么大架子。况且那些事,过去都两年了,也是到了可以忘记的时候。只是如何把这个话传到方策耳中去,却颇费思量。
……方策上门来看妹子的时候其实不少。
如果她真是方策的妹子,便纵然方家并非高门,也是清清白白、地方上有名望的人家,且方策晋阳长公主门下出身,前程也是尽有的——想必娄家也不敢如此怠慢。这样一想,不由意兴阑珊。
她与娄昭,当时虽然仓促,却是真个用了心的,只道是天长地久,到头来还是要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