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纪事(1024)
他伸手,就像空气里有一道透明的门,他可以推门进去,问当时的自己一句为什么。兴许就是她傻吧。人傻才会不计较得失,不考虑方式,不去想对不对,值不值得,以及……会落得怎样一个下场。
傻子不讨人喜欢。
她死过一回了,她变得讨人喜欢了,她的心还禁锢在那里,她永远记得他不会爱她。
爱一个人的笨拙,结果不过是感动了自己,他不能够确定如果回到从前,他会不会对那样一个她动心。
她说那才是真的。
而最后是冰天雪地的三千里。
她说她原谅他。他想她是原谅过去的自己,原谅自己那样笨拙,那样深情,所以,没准是到他该原谅自己的时候了。萧阮再喝了一口酒,和着那些在洛阳的时光,在洛阳的月光,在洛阳的血光,让风沙和尘埃掩盖。
酒意上来了,无论如何,都让这个晚上先过去吧,到明天太阳再升起来,或者他会有别的法子,他想。
……
周乐将嘉语从马上抱下来,一直抱进驿站里,进屋的时候,怀中人睡着了。
已经是过了江,遣了人快马加鞭去洛阳报信,周乐心疼嘉语舟车劳顿,脚伤一直不见好,便做主放缓了行程。这一路他有种古怪的感觉,从前三娘多少防他乱来,如今却像是不再躲避他的亲近。
或者是,他猜,三娘到江州的时候,萧阮其实不在金陵?
他不知道她当时有没有哭。
他低头亲了亲她的脸,她睡得迷糊了,迷迷糊糊问:“周郎?”
“是,是我。”他说。
她于是笑了,她伸手抱住他的脖子。
……
嘉语的脚伤养到二月初才好,嘉言终于写了回信,信上只说一切都好,嘉语这里惊魂未定,也没有追究;一直到三月中旬,她成亲的日子定了,嘉言还没有回来,方才察觉到不对。
好在四月中旬,嘉言终于回来了,却是坐车回来,独孤如愿亲自护送。她受了伤,到这会儿还没有痊愈,可想而知当时凶险。太后唬得三魂六魄都飞了,她只笑嘻嘻地说:“就是出了点意外。”
被昭熙喝令了闭门反省。独孤如愿求昭熙私下容禀,也不知道这对君臣关门说了些什么,昭熙出来的时候神情疲惫,与嘉言说道:“这次看在你阿姐成亲的份上……下次就没这么便宜了。”
嘉言道:“柔然狼子野心,皇兄不能不防。”
昭熙没有作声。如果不是如愿和嘉言这次深入漠北,他是真不知道柔然竟然有了这么强大的实力。说到底是云朔之乱大开了中原之门,让他们趁乱得利,如果让阿那瓌统一了草原——
然而他的当务之急还是在长安,不在长城。
“你阿姐成亲大喜,就先不要记挂这些烦心事了。”他安抚妹妹道。
他也没有想到,周乐真能一不做二不休,单枪匹马过江把嘉语抢回来。他知道其中凶险。虽然他是不如萧阮出身高贵,气度清雅,也不是父亲点过头的人,但是既然三娘喜欢,那就、那就这样吧。
父亲……应该不会怪他吧,他看了看天空,将酒洒在地上,这是三娘成亲的酒,但愿父亲与他一样能够歆享。
……
嘉语心里有些紧张,比笄礼紧张多了。
前后两世,她都成亲三次了。上次成亲,还有人往她箱底压避火图,这次谢云然只与她笑说:“要恭贺大将军得偿所愿。”
嘉语:……
“谢姐姐,”她低声问她,“你和阿兄成亲的时候——”
“嗯?”谢云然挑眉看她。
“没、没什么。”嘉语脸红了。
谢云然忍不住笑,她笑着摇头说:“谁都知道他喜欢你。”
她知道。
她从前就知道。他从前那么喜怒不形于色的一个人,在她面前,七情上面。是他容许她知道他的喜怒,也是他在她面前不能够控制自己。他喜欢她,她才能操控他。她起初以为只是操控,那让她重新得到舒适的生活物资,得到安全,乃至于他愿意让渡的部分权势,得以不动声色除去她恨的那些人。
然而重新活过来的那天,她看到他的时候,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笑。
那也许是她不能控制的,总有些什么,是人不能控制的,比如咳嗽,比如……爱。
……
行完礼,天已经黑得透了。
周乐进帐的时候,嘉语闻到酒气。“喝了酒?”她问。他低声笑:“娘子不用担心。”
他将她放平在床上,俯身亲了亲她的面颊,嘉语没敢躲,只闭了眼睛。他便上来亲她的眼睛,眼皮痒痒的,嘉语被逼得睁开了,就看见他冲她笑。一时红了脸,也不好意思再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