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纪事(1006)
这时候有人笑闹起来,说吴使擅琴,今儿来贺喜,非得弹奏一曲不可。周乐转眸看去,却是眼生的少年人。洛阳城里浮华少年甚多,他这一年半载,却不能认全。徐陵道:“也不是不可以,我弹琴,却需美人与我和歌。”
那少年便使了人去与封陇要人,未几,有仆从抬了屏风过来,屏风后立一女子,影影绰绰,身形窈窕。
隔着屏风说道:“请徐郎君弹琴。”周乐皱眉:他听出是韩舒意的声音。
大约娄晚君瞧出他急于想把她嫁出去,所以让她寻了场合露面。那倒是好意,有人求娶,总好过他强行塞人。兵荒马乱,与家人失散的女子并不罕见,只要抹了哀歌那段,韩舒意有他这么个表哥,要嫁个中等门户,却是不难。
徐陵选了《桃夭》一曲,起调便是不凡,一时席间都静了下去。屏外女子轻启朱唇:“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周乐还是头一次听她唱歌,那就好像柔软的丝绸,像脉脉的流水,像清晨的雾气,像夜晚的星空,像漫天云霞徐徐降落,在树枝上,在树梢上,在花苞儿上,突然之间,红花绿叶,都绽放了。
一曲毕,余音袅袅。徐陵抚琴叹息道:“我不如美人。”
座中宾客亦大觉佳,纷纷打听美人。周乐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东西与人寒暄,忽然段韶过来,低声与他耳语几句,不由面色一变:“这话谁传出来的?”段韶苦笑道:“人多嘴杂。”言下之意,无从查起。
这时候再环视四周,那些目光已经开始躲躲闪闪了。虽则无人敢直斥大将军停妻娶妻,但是心里头腹诽定然是难免。
周乐道:“你使人进去问你二姨,谁叫韩氏出来唱歌的。”
段韶点头。
周乐又道:“叫人盯住吴使,莫让他们面圣。”
段韶也应了。
周乐这才抱怨道:“好端端封郎成亲,也要给我搅了……”心里却想道,想必三娘那里,也该听说了。
……
嘉语才送走崔七娘,就看见郑笑薇往这边过来,几乎要捂住脸□□一声,已经是第十二个过来对她表示同情的人了。看来周大将军这个“骗婚”的标签是去不掉了。郑笑薇看一眼就笑了:“公主怎的这般胆怯?”
嘉语苦笑道:“不然怎样?”
郑笑薇捏捏她的脸:“三娘子如今是长公主,就该拿出长公主的气势来,怕她什么,你是长公主,强抢个把大将军,谁敢说你不是了!”
嘉语:……
多日不见,郑笑薇竟也学坏了。
……
欺君。
嘉语和周乐都心知肚明,但是一直没有说出口的症结所在,谢云然是知道的。嘉语和她说得简单,无非是周乐幼时订亲,他自个儿并不知道,如今未婚妻找上门来,婚书又被别有用心的人抢了去。
昭熙问的是:“他不知道,他爹妈也不知道?”
嘉语道:“他生母早逝,他爹素不管他。他阿姐是上门问过的,韩家不认。”
昭熙冷笑:“这个话,也就骗骗三娘了。”
他恼怒的其实不是这个。如果只是订过亲,私下里退掉也就罢了,偏弄丢了婚书,他那个未婚妻流落市井之间,婚书怎么就落到徐陵手里?如此摆到他案头,已经是朝野尽知,连隔江吴国都知道了。
他知道周乐是遭了暗算,但是天家颜面何在?就算澄清了是当初韩家不认这门亲——他妹子都是收破烂的么?阿言捡了个崔家不要的独孤如愿,三娘就能给他再捡一个韩家不要的周乐?
还叫三娘来给他赔笑——他自己怎么不来!
徐陵这等人物下笔如运刀,刀刀能见血,怎么叫他不恼。
嘉语见兄长气得狠了,亦不敢再多嘴,只垂了头,听候发落。
昭熙看着妹子,心里也是又酸又涩,要说她识人不明,萧阮什么人物,李愔什么人物,周乐又什么人物,都是人中龙凤,偏生一个都落不到好。周乐要只是无礼,他也能看在她的份上容了他。
到这纸婚书一出,他倒是想容,他这个傻妹子脸往哪儿搁?
他先前并没有当真把萧阮的建议放在心上,如今人家呈书,将三娘许给他的不是那个天杀的元祎修,是父亲的意思;三娘当初离开他,也并非他的过错,三娘当时走得急,亦没有拿到退婚书。
如果他能答应立三娘为后,这件事并非没有商量的余地。金陵虽远,也好过三娘留在洛阳受人非议。这个念头闪过去,很快被他自己否决了。不可能,周乐不会放手,他不放手,这事情就不可能。
一念及此,心里一动,他知道这件事不可能,萧阮难道不知道?却反复拿三娘作文章,他的目的根本就不在三娘——就好像三娘的目的不在于皇后之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