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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珩(90)



“我、我给你解药。”

如果面前是越侯,国太夫人绝不会松口。可楚煜不是越侯,不是孝顺她,纵容她多年的儿子。

国太夫人不敢赌。

她承认自己害怕了,从未有过的恐惧。

在楚煜的注视下,她颤抖着摸向右耳,取下唯一留在身上的饰物,一枚金环。

手指被冻得发僵,她的动作不慎利落,扯下金环时伤到耳垂,留下一道豁口。血珠压向镂雕的花纹,覆上一层浅薄的暗红。

“里面是解药。”

楚煜拿起金环,晃动几下听到声响。挥手召来侍人,道:“送国太夫人回殿。”

“诺。”

两名侍人走上前,一左一右搀扶起国太夫人。见她膝盖处洇出暗色,分明是摔下台阶时受伤,两人却不敢声张,只能小心地移步,将她送回暗室。

房门关闭的一刻,楚煜的声音再次传来,令国太夫人悚然一惊。

“大母,解药最好有效。父君不能恢复如初,我一样会从叔父身上讨回,言出必行。”

“什么?!”

意识到楚煜言下之意,国太夫人扑向房门。奈何门上已经落锁,无论她如何用力,房门始终紧闭。

暗室锁住她的惊慌,也锁住她的咒骂和叫嚷。

风自门缝袭入,覆灭微弱的灯火。

光明隐去,室内彻底陷入黑暗。

国太夫人困在黑暗之中,焦虑侵蚀内心,情绪变得暴躁。后悔不断升起,撕扯恐惧和愤恨,逐渐失去控制,令她陷入癫狂。

楚煜返回正殿,将解药交给医,命其检查后喂给越侯。

医手捧金环如获至宝,小心取出里面的药丸在鼻端嗅了嗅,还用指甲刮擦少许粉末送入口中,确信能用才喂入越侯口内。

越侯陷入昏迷,无法自行吞咽。医熟练按压他的脖颈,确保解药顺利滑入胃中。

楚煜守在榻边,整夜没有离开。

直至东方破晓,暗夜退去,榻上的越侯终于睁开双眼。他的身体虚弱无力,动一动手指都很困难,好在目光清明,神智完全恢复。

见越侯翕张嘴唇,楚煜倾身靠近,关心道:“父君,您要什么?”

“阿煜,使晋。”越侯费力开口,声音沙哑。

“使晋?”

“结婚盟,公子珩。”

思量越侯之意,楚煜低声问道:“父君,嫁越室女入晋,还是我娶晋室女?”

越侯尝试活动身体,微弱地摆摆手,沙哑道:“你,公子珩,结盟。”

“我同公子珩?”

楚煜复述越侯之言,一念闪过脑海,终于明白父亲的意思。

他惊讶地看向越侯,破天荒愣在当场。

越侯醒来的消息暂未传出宫外,松阳君和钟离君困在家中,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异常焦躁不安。

夜半府邸被围,两人披衣起身,各自召集门客商量对策。

门客们如坐针毡,心知关乎国太夫人给越侯下毒一事,都不敢轻易开口。

松阳君府上,有一门客心直口快,当面问道:“下毒一事是否同家主有关?”

“当然无关!”松阳君斩钉截铁。

“能向天地鬼神立誓?”门客豁出去,誓要问个一清二楚。

“有何不敢。”松阳君言之凿凿,没有半点心虚,“我从未想过害大兄性命。”

见他言行不似作伪,门客松了口气。联系目前的处境,不禁苦笑一声,对松阳君道:“现如今,您只能做一件事。”

“何事?”

“期盼国太夫人拿出解药,君上平安无事。”

“这就是你的计策?”松阳君眉心紧拧,面现沉色。如果他能入宫,必然会劝说母亲。可府邸被围,他根本无法走出半步。

“只此一策,别无他法。”门客沉声道,“仆问君是否同下毒一事有关,只因无关才有生路。若有分毫沾染,无论君上活与不活,家主断无生路。”

松阳君环顾室内,逐一扫过在场门客,见众人皆是面露苦涩,终于不再抱有侥幸,黯然面对现实。

相同的情形发生在钟离君府上。

钟离君的门客看得更深,言指越侯安然无恙,钟离君才能平安,但凡有一丝一毫的差错,楚煜都不会善罢甘休。

“公子煜在上京多年,容貌之盛传遍天下。在世人眼中,公子煜风流倜傥,从未有暴戾之名。归国之后,他方才锋芒毕露,一夜诛灭梁氏,非心狠手辣不能为。诸国之中,唯晋公子珩能与之匹敌。”

门客出身申地,国灭后辗转流浪,入越后被钟离君招揽。

现如今,他已是白发苍苍,心思见解高于众人,很受钟离君看重。

“君上顾念亲情,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对您和松阳君痛下杀手。换成公子煜,他必然举刀,不会有半分迟疑。”

钟离君神情微动,认真思量门客所言,心不断下沉,一直沉到谷底。

第六十一章

甲士围府两日,至第三日方才撤离。

在此期间,两府上下人心惶惶,松阳君和钟离君每日召集门客,厢室内的灯火总是燃至天明。

氏族的马车穿行城东,远远望见矗立的甲士,宁可绕路也要避开。

再观松阳君和钟离君府上,从宾客如云到门庭冷落,仅不到一年时间。

“世态炎凉。”

甲士撤离时,松阳君走出大门,望见马上的熊罴,后者仅是对他抱拳,甚至没有下马。

换作楚煜归国之前,无人敢对他如此不敬。

现如今,越侯刚刚脱险,国太夫人情况不明,他唯有忍气吞声,先熬过风雨再言其他。

钟离君府前也是同样情形。

和松阳君不同,他前次入宫就察觉到国太夫人情绪不对,却没有出言劝说,反而话里话外火上浇油。

他以为国太夫人会以孝道压制越侯,事情不痛不痒。哪里想到她竟然会下毒!

事后回想当日,钟离君后悔不迭。

损人不利己,更埋下天大的隐患,他一定是昏了头!

数百名甲士穿过城内,铠甲摩擦,脚步声杂沓。声音融入风中,贯穿半座城池。

几辆氏族马车从街尾行来。

朝会刚刚结束,车内氏族回想空置的国君宝座,脑中闪过红衣炽烈的公子,皆是眉心深锁。

忐忑有之,震撼有之,畏惧有之,赞赏亦有之。

自公子煜归国,禹州城内的形势瞬息万变。氏族们以为争夺的是世子之位,梁氏会一如既往张扬,想方设法压制公子煜。

哪料想情况急转直下,梁氏一夜灭族,除了宫内的国太夫人,全族上下不存一人。

越侯先遇刺杀又中奇毒,无法再处理国事,军政皆握在公子煜手中。而松阳君和钟离君同时没落,被围府两日竟然束手无策,声威荡然无存。

“要变天了。”

一名氏族推开车窗,眺望头顶聚集的乌云。

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间阴云密布。

狂风平地而起,席卷雄伟的城池,呼啸着冲出城墙,刮过苍茫大地,沿着冻结的清水河盘旋游荡。

马蹄敲击地面,哒哒声连续不断。

氏族放下车窗,隔绝车厢外呼啸的寒风。

马奴用力挥动缰绳,雕刻图腾的马车穿城而过,消失在长街尽头。唯有马蹄声和车轮压过路面的声音持续传来,许久不散。

越侯宫内,楚煜下了朝会,立即前往越侯寝殿。

殿内弥漫着药味,苦涩融入空气中,化为建筑的一部分。

越侯刚刚服过药,此刻靠坐在榻上,脸颊凹陷,神色憔悴,整个人瘦得不成样子。好在精神尚佳。

病虎仍是猛兽。

胆敢小觑,注定要付出代价。

“父君。”楚煜快步走上前,腰间环佩浮现光泽,垂落的丝绦微微摇曳,刺绣在肩上的彩纹异常夺人眼球。

“下去。”

越侯抬手挥退侍人,命医也退下。只留楚煜在殿内,分明有要事叮嘱。

侍人躬身退出殿门,行动间未发出丁点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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