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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珩(45)



“我事发之前,长乐殿曾派人往南殿。”

“鹿珍?”先玉动作微顿。

“听闻公子原同公子长割席,鹿氏有意同有狐氏分道扬镳。为公子享争取需得尽快。”莲夫人提醒道。

“我明白。”

两人说话时,时间过得飞快。

天光大亮,一阵苍凉的号角声传来,伴着隆隆鼓声响彻肃州城四方,汇聚在宫殿上空。

“祭祀。”

身为氏族成员,两人熟悉祭祀章程,也曾参与其中。然而祭祀当日也是先氏被送上法场的日子。

莲夫人看向先玉,后者停顿片刻,很快又拿起木勺,将剩下的粟饭送入嘴里。一口接着一口,嚼也不嚼,连同沙粒一起咽入胃中。

正殿前,林珩身着黑袍,头戴玉冠,恭身肃立在台阶上。

在他身后,氏族分两班站立,长袍阔袖,领口袖摆刺绣家族图腾。腰间束帛带,带下垂挂玉饰和金印。

宗和祝不在队伍中。

两人提前守在祭台前,都是彻夜未眠。

城内祭台共有三座,一祭天,一祭地,一祭鬼神。

宗守天祭台,祝守地祭台,另有卜守鬼神祭台。

十名巫从乡邑赶来,入城之后直奔祭台。

巫披发赤足,手持骨杖,脖颈、腰间、手腕和脚踝缠绕骨链。头上压着野兽的颅骨,眼窝漆黑,利齿森森,伴随着巫发出的叫声,无不令人毛骨悚然。

号角声持续不断,苍凉亘古。鼓声震耳欲聋,气势磅礴。

林珩在殿门前叠手,高声道:“请父君宣祭文,敬天地,祀鬼神。”

在他左右的台阶上,晋侯的子女有序排开,除了闭门不出的公子长,连年幼的公子和女公子都盛装在场。

林珩三请之后,礼乐声奏响。

做先民打扮的乐人敲击编钟,清脆的韵律融入鼓声和号角,随即加入笙瑟之音,响遏行云,传出宫廷之外。

城外燃起篝火,三座祭台上铜鼎伫立。

牺牲摆放在台下,只待晋侯和林珩出现,亲自奉献给祖先神灵。

城池另一端,绳索捆绑的先氏族人走出囚牢。乍一见阳光,所有人被刺得双眼流泪。日夜困在阴暗的牢室,他们竟不习惯光明。

“走。”

甲士挺起戈矛,囚犯队伍缓慢前行。

赤裸的脚掌踩上地面,后者踏着前者的脚印,一步一步迈向刑场。

正殿门敞开,身着衮服的晋侯终于现身。

他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俯视群臣。看向林珩的样子不似父子,反倒像是在敌视仇人。他记得自己病发时的情形,也记得林珩当时的表现。

“父君,时辰已到。”林珩丝毫不受影响,侧身让开通向宫道的台阶。

“子不类我。”晋侯沉声道,声音中充满恶意。

“大母言,珩类大父。”林珩四两拨千斤,将晋侯的为难当场顶了回去。

两人一前一后步下台阶。

前者目光森冷,酝酿杀机却不得施展;后者云淡风轻,表面不动声色,计划再送父君一份大礼。

晋侯的儿女以林原为首,所有人自动落后两步,同林珩拉开距离。

氏族们鱼贯跟上,勋旧在左,新氏族在右,队首分别是陶氏和有狐氏,同朝堂之上别无二致。

众人行出宫门,早有车驾等候。

晋侯和林珩登玄鸟车,晋室成员登伞车。氏族们的车驾形制相类,颜色趋同,雕刻的图案则是多种多样,千奇百怪,令人目不暇接。

祭祀开始之前,君臣车驾绕行内城。

临近城门时,忽有号角声传来,同祭祀的号角声稍有区别,分明是军中的骨角。

玄鸟车停在内城门前,隔着宽敞的门洞,能清晰看到出现在城外的队伍。

旗帜猎猎,衣甲闪烁乌光。

队前甲士分开,三驾马车呈品字形驰来。车上雕刻巨兽图腾,纹路内嵌金铜,阳光照耀下斑斓夺目。

距离渐近,车速减缓。

车上老者手按宝剑,扬声道:“晋阳智氏与祭,贺公子珩归国!”

随行甲士以剑鞘击打盾牌,齐声发出高喝。浑厚的声音汇成一股,撼天震地,响彻云霄。

“贺公子珩归国!”

第三十三章

十座方形篝火座落城外,烈焰熊熊燃烧。

火光腾起数米,灰黑色的烟柱快速攀升,似十条巨龙扶摇直上。

智氏三人驱车上前,拜见国君之后加入氏族队伍。智渊与陶裕并排,位在众勋旧之首。

三人率领的大军留在城外,雁翅形分列,矛戈林立,军威凛然。

车驾并行时,有狐丹侧首看向智渊,目光阴冷,眼中隐含刀锋。

有狐达凝眸深思,片刻间恍然大悟。多日来萦绕心头的困惑终于解开。公子长和丽夫人遭遇横祸,被公子珩的凶横震慑,他竟疏忽了晋阳城的动向!

不该如此大意。

有狐达自诩胸有丘壑,大小诸事运筹帷幄,却屡次在公子珩面前失策。他不得不怀疑公子珩怕是有狐氏的克星。

鹿敏看向勋旧队伍,视线短暂停顿,很快移向前方的两驾玄鸟车。

衮服冕冠的国君,玄衣玉饰的公子。

前者高大挺拔,肃穆庄严,却隐隐透出垂暮之气。后者年少俊秀,常年离不开汤药,却予人锐利之感,犹如出鞘的利刃森然渴血。

想起珍夫人递送的消息,鹿敏缓慢眯起双眼。

猛虎日衰,尖牙利爪不足为惧。幼虎渐长,终将咆哮山林。为家族计,同有狐氏分道扬镳恐怕不够,必要时,鹿氏必须断尾求生。

智氏归来参与祭祀,勋旧气势大涨。与之相对,新氏族遭遇迎头一棒,集体陷入沉默。

尤其是赖氏和吕氏,洛水边一役,两家损失过半私兵,元气大伤,实力大不如前。事后搜寻战场,发现数目对不上,数来数去都少去一人。若此人未死,必定被对手俘虏。

碍于尸体损毁严重,失踪的私兵很难确定身份。

两位家主感觉事情不妙,见面商议之后,决定隐瞒下此事。

看到先氏的下场,他们对有狐氏失去信任。

隐瞒尚能苟延残喘多活几日,主动透出消息让有狐氏知晓活口被抓,两人自问承担不起对方的怒火,八成会死得更快。

“能拖一日是一日。”

怀揣着相同的心思,赖氏和吕氏结成同盟。

除了掌握战况的鹿敏,其余新氏族都被蒙在鼓里,以为两人麾下私兵大败,全部葬身洛水河畔。

车队行出城门,马奴陆续跳下车辕,氏族们接过缰绳亲自驾车。

车轴转动,发出吱嘎声响。

顶伞罩下暗影,覆盖雕刻图腾的车身。

随着车驾前行,氏族们同时抬起目光,望向驶在前方的玄鸟车。

晋人好战,武风烈烈。

晋侯早年也曾征战沙场,在军中立下不小的战功,御车不在话下。

令众人好奇的是公子珩。

林珩自幼体弱,传言四季离不开汤药。奉君命离国九载,在上京期间还曾遇险,掉入冰湖差点丢了性命。

在氏族的印象中,公子珩性情凶横,却摆脱不掉“瘦弱”两字,恐不擅长六艺。

现实却大大出人意料。

林珩挽起引马的缰绳,双臂熟练挥动,袍袖随风鼓起,车轮滚滚向前,御车的动作可谓典范。

车行一段距离,没有任何意外发生,勋旧们齐齐松了口气。新氏族不发一言,心中感到失望。

晋侯绷紧下巴,旒珠垂挂遮挡半面,也遮去晦暗不明的双眼。

出城五里,前方并列三座祭台。

台下火把夹道,火把外层是熊熊燃烧的篝火。

赤膊的巫围绕篝火跳跃,敲击骨链,挥动骨杖,口中模仿野兽和猛禽的叫声,烟气缭绕中似有虚影幻化。

宗、祝和卜分别守在三座祭台下。

三人身着藤麻制成的衣袍,头上佩戴藤冠,赤着双脚。面庞、脖颈、双臂和小腿勾勒黑色图腾,和巫身上的图案颇为类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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