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钝刀子割肉虽疼,总好过一命呜呼。
智渊等人看得分明,新法得国人和庶人拥护,自颁布以来颂声载道。氏族若是极力反对,相当于站到国人庶人对立面。宫内情绪一旦激化,难保幽公末期的一幕不会重演。
氏族再强,组成国家的基石却是国人和庶人。
基石破碎,失去支撑,氏族安能存焉?
“爵分二十级,斩首论功。”
“爵不世袭,一代而没。赏赐田林、奴隶不收回,仍归其家。”
“爵至十五级可入朝,与下大夫同班,俸禄、车马、宅邸亦同。”
“爵至二十级领一军,位比上大夫。”
马塘的声音在殿堂回荡,氏族们表面不动声色,看上去十分平静,实则心潮涌动,心中各有思量。
公子齐得到特许,今日列班听朝,坐在公子原身旁。
他仔细观察殿内众人,发现晋国氏族不仅能征善战,在政治上也极其老成炼达。不提智渊、陶裕和鹿敏等人,也不提陶荣、雍檀之辈,观年轻一代的智陵和费廉,都难辨别他们的真实情绪。
君子藏器,待时而动。
从晋国氏族身上,田齐清楚看到差距。回忆蜀国上下,多是信平君这样的小人,有识之士寥寥无几。莫怪晋能位列四大诸侯,数十年如一日强盛不衰。
“北荒之战,灭十三部犬戎青壮。战有功,功必赏。”林珩声音平稳,没有太大起伏,却令群臣同时一振。
“马塘,宣。”
“诺。”
马塘又展开一卷竹简,上面清楚记载新军将校斩获。
他每念出一个名字,就有一名氏族郎君起身。右班以智陵、费廉为首,左班则以鹿霆为领头羊。
与家中长辈一般,年轻一代仍保持距离,彼此间泾渭分明,关系难以融洽。
林珩不同于幽公,无意朝堂倾轧。勋旧和新氏族难以调和,既有历史原因,也有部分刻意为之。双方不至于水火不容,仍彼此看不顺眼,很难站到一起。
念完最后一个名字,马塘合拢竹简退至一旁,垂手不再出声。
林珩扫视众人,亲自宣读爵位和赏赐。
“封爵,赏田。”
“智陵、费廉、鹿霆首功,赐铁剑。”
铁剑?!
此言一出,群臣大吃一惊。
“君上言铁剑?”
“莫非是楚剑?”
殿内骤起议论声,众人心头火热。连素来八风吹不动的雍楹都睁大双眼,难掩心中激动。
将众人的表情收入眼底,林珩向马塘示意,后者上前一步,扬声道:“君上赐剑!”
声音传出殿外,三名侍人鱼贯走入。
他们各捧一只木盘,盘中横躺一柄短剑。
剑身长两尺,剑鞘乌黑,剑首嵌圆环,与剑鞘同色。
众人的目光随短剑移动,聚集至上首。
林珩起身走下台阶,拿起一把剑,右手握住剑柄,横向抽出剑鞘。
一声清鸣,剑身出鞘。
林珩竖起短剑,冷光浮现,清晰映入众人眼帘。
“铁剑!”
“果真是铁剑!”
在众人的惊叹声中,林珩缓慢开口,抛出又一记惊雷。
“此剑出于武器坊,乃我国匠人所造。”
话音落地,殿内陷入寂静,落针可闻。
氏族们瞪大双眼,不可思议地看向林珩。除少数知情者,皆感到难以置信。
直至林珩挥剑斩断铜灯,展示出铁器锋利,氏族们才终于回神。
“晋有铁器!”
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众人心潮澎湃,情绪如滚水沸腾。
第一百五十四章
楚有铁器,霸道百年。
楚共公问鼎天子,不臣之心昭然若揭。天子召二十余诸侯共讨,却被楚军所拒,大军弃甲倒戈,上京兵挫地削,天子威望落入谷底。
楚军之强有目共睹,雄踞南境绝非浪得虚名。
这场战役中,楚军的强甲利兵发挥巨大作用。
战场交锋时,联军箭矢不能破甲,卒伍气馁惊惧,半日时间就兵败如山倒。
“神兵利器在手,军队如虎添翼。”
林珩站在宝座前,手持一把铁剑,恰遇阳光投入殿内,剑身浮现冷光,照亮衮服上的玄鸟,在肩头振翅欲飞。
“敢问君上,是否独有铁剑?”智渊从右班起身,正色问道。
“非也。”林珩放平剑身,收剑还鞘。伴随着一声轻鸣,冷光消失,尽被乌墨覆盖。他抬眼环顾殿内,捕捉到众人表情,无意卖关子,直接道,“剑、矛、矢皆有。”
话音落下,气氛骤然炽烈,众人的呼吸声都变得急促。
“君上,仅此一批,亦或源源不断?”鹿敏紧跟着开口。少见他这般心急火燎,全因铁器关乎军队的战斗力。
军队越强,战功必增。
在场氏族有一个算一个,哪怕是稳重的雍楹,此时也不免现出几分渴望。
“晋有恶金,且有冶炼锻造之法。”林珩扫视众人,锁定队伍中的两张面孔,扬声道,“淳于简,向寻。”
“臣在。”
两人早有准备,听到林珩召唤立即起身出列,并肩站在大殿中央。
群臣视线移过来,看清两人的模样,疑惑稍纵即逝,眼底闪过明悟,心中一派了然。
“原来如此。”赖白压低声音,喃喃自语。
吕勇坐在他身侧,闻言看他一眼,目光微闪:“铁剑同他二人有关?”
“显而易见。”赖白也不转头,视线紧盯在两人身上,“他二人乃降臣,得君上重用,日常出入宫廷和百工坊。日前百工坊分立,他二人常在武器坊,我早该想到。”
顿悟的不只一人。
部分氏族曾想拉拢两人,无论出于何种目的,前事不能改。唯恐林珩错会其意,认定他们有不轨之心,都不免心生忐忑。
“尔等献恶金有功,爵升一级,赏百金。赐马车各一,奴隶五十人。”
“君上隆恩!”
淳于简和向寻叩首谢恩,起身后再拜,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林珩当殿赏赐两人,一为表彰其功,践行功必赏;二来警告氏族,不要试图插手武器坊。之前的拉拢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既往不咎。今日之后再有任何动作,就是明知故犯,有何下场都需一力承担。
淳于简和向寻领赏后归位,在左班并排而坐,激动的心情始终难以平复。
赌对了!
两人达成一致,忠诚晋侯,想方设法避开拉拢,不惜得罪晋国氏族。
林珩将一切看在眼中,知晓他们顶住压力,自然会投桃报李。
之前两人虽有官爵,终究根基不稳。今日之后,他们将摇身一变,以大功位列朝班,地位无可动摇。
“铁器先配新军,其后分发三军。”林珩不与氏族商议,直接一锤定音。
铁矿握在他手中,兵器坊也如铁桶,从源头上杜绝外人插手。对于铁制兵器的分配他有绝对话语权,无人能轻易置喙。
殿内都是聪明人,不聪明的早就埋入地下。
林珩态度明确,氏族识趣地表明立场,无人提出质疑。更齐声称赞国君英明,好话滔滔不绝,竟无一句重复。
打破楚国对铁器的垄断,足以让众人喜出望外。若是贪心不足,难免有些不知好歹。
公子原坐在左班上首,目睹氏族的表现,自始至终保持缄默。
遥想先君在时,他也曾在朝会听政,还曾做过登上君位的美梦。如今回想起来,不免哂笑。
“果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他不及林珩,远远不及。
换成是他,晋国朝堂绝非今日局面。
不提勋旧各家,新氏族也不会如臂指使,更不会俯首帖耳。鹿敏是他的舅父,必然会扶持他。但一切不是平白得来,势必要付出代价。
氏族渴望权柄,这种渴望烙印在骨子里。
不及林珩强势,缺乏缜密的头脑和铁血手段,迟早落得先君同样境地。
先君还能把控朝堂,令氏族互相制衡,换成他和大兄,注定会被氏族压制,甚至沦为傀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