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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珩(221)



连打两个哈欠,他强迫自己睁开眼,保持住清醒。奈何困意不由人,睡意汹涌而来,终将他拉入黑甜乡。

许久没听到水声,茯苓和紫苏相视一眼,同时起身来到屏风后,果然见林珩睡了过去。

“去唤塘翁和桂翁。”紫苏一边说一边从架上取来里衣,就要披到林珩身上。

柔软的布料刚刚触碰肩膀,她的手腕就被攥住。

“君上?”紫苏未见惊慌,抬头看去,就见林珩已经睁开双眼,哪里还有半分睡意。

茯苓停下脚步,不知是否还要去唤人。

“更衣。”林珩声音响起,直接为她选择答案。

从梦中被惊醒,林珩瞬间恢复清明。

这是在上京时养成的习惯,时至今日从未曾改变。

外袍是越绢裁制,领口和袖摆刺绣花纹,技艺巧夺天工。

玉冠雕刻玄鸟,展翅包裹其上,不似晋人的手艺,更像是出自越人之手。

“君上没猜错,确是越匠的手艺。国太夫人命人送来,衣袍、发冠和玉饰足足六大箱。”茯苓一边说,一边弯腰为林珩整理腰带。从盒中取出玉环悬在腰带下,同发冠玉质一般无二。

林珩提起丝绦,指腹擦过玉环,不期然想起送出的那一枚。

算一算时间,国书早该送到越国。假若齐楚联合,不知公子煜如何应对。

短暂思量后,林珩压下念头,绕过屏风走出寝殿,迈步来至廊下,道:“去南殿。”

“诺。”

许放和马塘留在正殿,马桂率侍人提灯跟上。

一行人走下台阶,穿过青石宫道,踏着夜色向南殿行去。

星月交辉,流云飞动,恰似浮光掠影。

银光洒下天空,笼罩恢弘的晋侯宫,为宏伟的建筑覆上一层冷辉。

夜空晴朗,晋地摆脱暴雨侵袭,不复见洪水阴霾。

与之相反,越楚交界少见晴日,雨势滂沱。

暴雨连下数日,始终不见减小的迹象。数千越军包围邳城,楚军坚守城内,两军多次在雨中鏖战,越军明显占据上风。

中途陆续有楚国援军抵达,松阳君采取伏击策略,连续击退三支援军,抓获数百俘虏,其中还有一名县大夫,战果十分辉煌。

经历过三次失败,支援的楚军不再冒进,但也没有退走,而是同越军展开拉锯,貌似在等待着什么。

入夜,越国大军鸣金收兵,城头守军不敢放松警惕,唯恐遭遇偷袭。

越军大营内,松阳君身处大帐,正对不久前送抵的信件皱眉。

“待命?”

察觉到楚军有异,他不敢托大,迅速给都城送信。

消息送出不久,一只信鸟飞入大营,带来楚煜的回应。

“大军待命。”

短短四个字,松阳君看过一遍又一遍,始终参不透楚煜下一步的计划。

正在他凝神思索时,帐外忽起骚动,紧接着脚步声传来,帐帘被掀起,一道修长的身影出现在帐中,身上的斗篷犹在滴水。

松阳君本想呵斥,待看清来人的面孔,不由得惊讶出声:“公子?!”

同一时间,一队骑士自北而来,直奔甘究大营。

雷声轰鸣,紫红色的闪电碎裂云层,暴雨倾盆而下。

电光落向大地,劈开一棵巨木,火光瞬间燃起,很快又被雨水熄灭。

又一道闪电砸落,恰好击中前方道路。

战马受惊,倒退着发出嘶鸣。

马上骑士勒住缰绳,尽量安抚坐骑。动作间,俊美的面孔现于光下,纵然被雨水浸湿,仍不损半分风采,反而更添一抹冶艳。

来者不是旁人,赫然是从历城赶回,亲赴边境的公子项!

第一百四十八章

公子项轻车简从,一路风驰电掣,黎明时分抵达甘究大营。

彼时雷声轰鸣,大雨如注。天像开了一道口子,雨水倾盆而下,覆盖漫长的边境线,笼罩数座边境城池。

甘究等人提前得到消息,全部冒雨出营,在营门前驻足等候。

雷声不断,闪电爬过天空,紫红的电光撕裂云层,一道光柱笔直砸落,爆开刺目的电火花。

百余骑穿过雨幕,飙举电至。

马蹄声被雷鸣掩盖,似无声在雨中奔驰,瞬息闯入众人眼帘。

队伍中不见旗帜,骑士的面孔被斗笠遮挡,蓑衣覆盖全身,唯有耳上的金环浮现光辉,成为醒目的标志。

一行人来至营前,为首之人猛一拉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阵嘶鸣。

骑士们纷纷停住,在营前列成长队。

雨水沿着众人的蓑衣滑落,下摆飞散开,稍显得臃肿,却掩不去高大魁伟。

甘究等人伫立在雨中,长袍下摆被雨水浸湿,染上大片暗色。皮履抵不住积水的凉意,双足发冷,逐渐蔓延至膝盖。

众人始终一动不动,腰背挺直,肃穆庄严。

公子项骑在马上,单手握住缰绳,另一只手折起马鞭,用鞭梢顶起斗笠,鹰目扫视而过,压力如有实质。

“参见公子!”

甘究等人叠手下拜,目光低垂,无一人敢同公子项对视。

邳城受困至今,越军连战连捷,楚军却频频失利,众人实在面上无光。纵然对方设下陷阱,有心算无心,以两国之间的实力,这样的碾压也实属罕见。

甘庆不敌松阳君,差一点命丧战场。此刻站在甘究身后,遇公子项视线扫过,头埋入胸口,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

“起。”

公子项策马进入营门,径直穿过营地,来到竖立图腾旗的大帐前。

粟黑和石林等人不敢倨傲,下马步行跟随,与甘究等人保持两步左右的距离。

大帐内燃有铜炉,专为驱散湿气。

多盏铜灯落地摆放,灯身造型夸张奇诡,人俑双眼奇大,近乎占据半张面孔。人俑头顶延伸出数根铜枝,末梢托起灯盘,盘中盛满灯油,燃烧中散发出一股奇特的香味。

帐帘掀起又落下,公子项摘下斗笠,解开蓑衣。暗红色的长袍半湿,他却毫不在意,接过布巾擦拭脸上的雨水,振袖坐到屏风前,见众人还站在原地,简洁道:“坐。”

“谢公子。”

帐内空间宽敞,容纳二十人绰绰有余。

甘究等人在右侧落座,粟黑和石林等位次在左,自然而然分成不同阵营,彼此间泾渭分明。

楚国氏族性情高傲,家族争斗延续数百年。倾轧最激烈时,街头殴斗时有发生,不亚于晋国内斗。

氏族间竞争激烈,互相看不顺眼,遑论是粟黑这样的外来者。哪怕身为公子项的门客,得公子项重用,依旧被楚国氏族鄙夷,从不被看在眼里。

众人落座后,侍奴送上茶汤,熬煮时加入姜和蜜,苦后回甘,还有一丝辛辣,是楚人喜好的味道。

粟黑有些喝不惯,饮下一口就放到一旁,不再端起茶盏。

茶汤冒着热气,似白烟袅袅,轻纱状弥漫开。

公子项托起茶盏,待茶汤适宜入口,缓慢送下腹,过程中一言不发。

持续的沉默,使得不安急剧攀升。

甘庆因战败惶恐,下意识看向甘究,希望兄长能给他指引。

甘究眉心深锁,猜不透公子项的用意,心中七上八下,不敢贸然开口。

他猜测公子项会有旨意,没料想对方会亲至战场。

邳城被围至今,城内守军死伤惨重。越军围而不夺,分明是以城为饵,专为钓驰援的楚军。

吃过三次亏,援军停滞不前,无人敢冒进。

表面上是顾虑战场变化,避免踏入越军圈套。事实上各怀私心,不想损耗太多自身力量,更想让别人去消耗敌人,自己坐收渔翁之利。

私心不能明言。

哪怕都是心知肚明,背地里的盘算也不能摆上台面。

公子项洞若观火,来之前就看出众人的谋算,这才迟迟没有开口,实打实给了甘究等人一个下马威。

咚!

一声轻响,茶汤饮尽,茶盏被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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