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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珩(219)



最后一个字落地,公子路再也坚持不住,滑倒在榻上,全身犹如水洗。

一声钝响传出,立刻引来门外宫奴的注意。

房门吱嘎一声推开,小奴来不及逃离,抓着布条滚进榻下,身体紧贴内侧墙壁,屏住了呼吸。

从他的视角看去,房门开启,光线闯入室内。

两名宫奴前后跨过门槛,一人上前查看,另一人留在原地,貌似不想靠近。

脚步声越来越近,小奴捂住嘴,心如擂鼓。

宫奴站定在榻前,声音沙哑,如同砂石互相摩擦:“公子,恕奴冒犯。”

话音落下,宫奴在榻前弯腰,听声响似在移动公子路,让他能躺得安稳些。

他的动作十分小心,速度难免有些慢。

另一人等得不耐烦,捂着鼻子抱怨道:“快些,这里味道太难闻。”

他故意蔑视公子路,态度轻慢,明显有羞辱之意。

“落地凤凰,早无翻身之日,何必伺候得这般精心。”

昔日高高在上的诸侯公子,如今沦落成一个废人,任由他嘲讽辱骂,使他获取一种扭曲的快意。

榻前的宫奴没有理他,扶着公子路躺好,掀起薄被盖到他身上。视线扫过缺失一块的衣摆,没有任何停顿,若无其事移开,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现。

另一人仍在喋喋不休,宫奴被吵得心烦,不禁怒意横生。他猛地转过身,沉声道:“够了!”

“你说什么?”突然遭到呵斥,抱怨的宫奴反应不及,不由得愣了一下。

“我说够了。”榻前的宫奴忿然作色,怒视对面之人,斥责道,“若我没记错,你前曾犯下大过,是公子网开一面才能留下性命。如今公子落难,你不能感恩图报,反而落井下石,简直禽兽不如!”

“你?!”

“我如何?”榻前宫奴敢怒敢言,向前迈出两步,高大的身形罩下阴影,吓得对方连连后退。

“你、你有歹意,我必上报信平君!”对面的宫奴脸色发白,色厉内荏道。

“去啊,区区宫奴还想见信平君?别让人笑话。”高大的宫奴口出讥讽,使对方面红耳赤。

蜀侯宫内人尽皆知,信平君视人命如草芥。在他眼中,奴仆同豕犬无异,根本不配称为人。

宫奴的地位还不及侍人,真有胆子找上去,不等说明实情就会被拖下去杖毙。

两人说话时,有几人在门外探头探脑,对着矮小的宫奴指指点点。

身陷嘲讽之中,宫奴的脸色愈发难看,只能留下一句狠话,逃也似地冲出室内。

“堂,你给我等着!”

“好,我等着!”堂针锋相对,寸步不让。

矮小的宫奴神情晦暗,脚下走得更急。不料想在门前被绊倒。没等他爬起身,双臂忽然被反扭,嘴也被捂住。

堂走出房门,对上他惊恐的目光,冷笑道:“你以为我会放你走?宫内哪天不死人,何况是不起眼的奴隶。”

“呜呜!”宫奴奋力挣扎,怎奈无济于事。

不知是谁脱下外衣,兜头盖脸裹住他,使他动弹不得。

“勒死,丢进水里,利落些。”

“放心吧。”

宫奴们很有默契,几句话的功夫,矮小的宫奴就被勒毙,尸体被扛起来,很快消失在廊檐之下。

堂转过身,光从背后落下,暗影覆上脸庞,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公子路侧过头,注意力在他身上短暂停留,旋即收回视线,过程中一言不发。

堂同样没有作声,面向殿内匍匐叩首。起身后看一眼床榻下方,亲手合拢房门。

一声轻响,室内重归昏暗。

小奴从榻下爬出来,第一时间看向公子路。见他并无不妥,小心道:“公子,那些宫奴……”

“你无需理会,去送信。”公子路打断他的话。

“诺。”小奴顿时一凛,不敢再多言。转身快步行至窗前,见守殿的宫奴都在远处,且都背过身,双手一撑翻出窗外,身影消失在廊下。

他离开不久,宫奴们各自归位。

堂站在殿门右侧,垂手低头,样子毫不起眼,同先前的狠绝判若两人。

偏殿内,公子路仰躺在榻上,一道光透过窗缝射入室内,恰好落在他的眼前。

“阿齐,万幸你能平安。”

年少时,幼弟被送去上京,他万般不舍却无能为力。

这一次,他总算护住了他。

“信平君!”

公子路攥紧左手,指尖压入掌心。指腹的伤口崩裂,血线溢出指缝。

酷刑,折磨,仇恨。

一桩桩,一件件,他牢记在心,时刻不忘。

大仇终是要报,必令其千百倍偿还!

殿外忽起风声,呼啸卷过廊下,压向窗前。窗扇同时关闭,隔绝房间内外。

光线迅速后撤,仅在窗下残留模糊的光影。

公子路闭上双眼,强迫自己休息。

他要设法积攒体力。

如他所料不差,血书送到母亲手中,花氏定能很快得知。只要对方不是昏了头,尚有一分清醒,就知晓该如何做。

“要么生,要么死。”

身为蜀国大氏族,坐视国君遇害,嫡公子被迫离国,族女困在宫内,始终无所作为。

想要明哲保身,亦或是坐收渔翁之利?

简直是痴心妄想!

正午时分,蜀国都城忽起大风。

狂风席卷城内建筑,道路上的行人纷纷走避。路旁房屋的门窗被荡开,发出阵阵声响。

风刮过不久,一场大雨突如其来。

阳光普照,天空碧蓝,雨水湍急如银河倒泻,组成一幕奇景。

“晴空落雨,许久不曾见。”

城民们忙着躲雨,纷纷避至路边屋下。

唯有一名老人逆人流而行,单手拄拐停在道路中央,全身被雨水湿透,站定后一动不动。

他是蜀国的巫。

信平君弑君篡权,妄图窃取国祚。获得上京册封是其一,要想大权在握,还需蜀国的十二名巫集体认可。

时至今日,无一名巫为他所用。

三人自戕,六人身陷囹圄,余下三人德高望重,他不敢再轻动,否则必遭反噬。

暴雨中,一名巫站在街心,另有两人出现在街头和街尾。

三人放平拐杖,手持皮鼓和骨铃,赤足踏着重步,跳出一支奇特的巫舞。

“祭!”

“咒!”

他们在雨中跳跃,大声祈求天地鬼神,却非祝祷,而是一场诅咒。

诅咒信平君灭亡,以最惨烈的方式消失在天地间,不被鬼神所容,终将死无葬身之地!

“以我为祭!”

三人聚到一处,同时手握骨刀,反手划过脖颈。

鲜血喷涌,混合雨水染红脚下大地。

城民们惊恐地看着这一幕,集体陷入恐慌,不知该如何是好。

巡城甲士姗姗来迟,见三人倒在地上,从路人口中得知事情经过,无不头皮发麻。

“速报宫内!”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信平君和氏族尚未就晋侯出兵商议出对策,忽听侍人来报,三名巫在城内自戕,死前疑在诅咒。

氏族们陷入惊悸,彼此相顾失色。

信平君火冒三丈,猛一拍桌案就要暴起。心口骤然刺痛,仿佛被一只大手攥住,猝不及防向前栽倒,双眼紧闭人事不知。

“使君!”

氏族们发出惊呼,连忙冲上前,大殿内顿时乱作一团。

巫的血流入大地,宫内迟迟未下旨意,颍州城内流言四起,变得人心惶惶。

雨水停歇,天空依旧碧蓝,城中却罩上一层阴霾。

晋国都城肃州,此时则是艳阳高照,人声鼎沸。

君驾归来,城池内外百姓夹道,都在翘首以盼。

暖风袭过平原,带来苍凉的号角声。

地平线处涌动沙尘,一杆接一杆图腾旗闯入眼帘。

玄色旗面,金绣玄鸟,阳光照耀下浮动光辉,绚烂夺目。

旗下驰出百余骑,在行进间分成两列,拱卫国君的战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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