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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为晋国国君,楚煜是越侯嫡子,代表大国定下盟约,一应礼仪俱要成文,占卜祭祀后铸鼎予以记录,不能有丁点马虎,否则将为天下人诟病。
“不瞒君侯,煜不能在外久留。”见林珩沉思不语,楚煜收敛笑容,道出部分实情,“楚乱将平,越国境不稳,公子项随时发兵,战败的楚国氏族亦会流窜扰边。一旦越地燃起烽火,被楚所趁,于晋同样不利。”
楚煜明言楚国威胁,理由的确充分。
林珩料定不仅于此,推及越侯的状况,顿时心中了然。
婚盟一事不会更改,早一些定盟也是无妨。铸鼎时间仓促,可令百工坊多调拨人手。礼仪章程方面交由宗及礼官共商。
“事出有因,早些定盟,君侯意下如何?”国太夫人出言。如楚煜所料,纵然摆明立场,一旦越国遭遇困境,楚煜求上门,她也不会置之不理。
“既如此,那便定在春。”林珩终于点头。
从上京归国以来,他得国太夫人倾囊相助。难得国太夫人开一次口,未涉及到国本,他不介意如对方所愿。
“春日甚佳。”楚煜笑着出言,就此定下时间。
“时间虽然仓促,礼仪仍需完备,不能有任何疏漏。”国太夫人说道。
她忧心越侯,心知越国内忧外患,方才愿意助楚煜一臂之力。
想起越侯抱恙的源头,她对梁氏深恶痛绝。尤其是给亲子下毒的越国太夫人,简直是不知好歹,死到临头执迷不悟。
“大母所言甚是。”对于国太夫人的话,林珩很是赞同。
国君和公子婚盟前所未有,晋、越国力不相伯仲,两国礼仪俱应周全。
国太夫人同烈公成婚,从商议到定盟足足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换成他和楚煜,不到一个月就要完成全部仪式,的确有些仓促,很容易忙中出错,势必要谨慎小心。
“令尹深谙礼仪,通晓典章,能代越礼官行事。”楚煜提出建议。林珩考虑的问题,他自然也能想到。
“善。”林珩颔首。
选在春日定盟,时间捉襟见肘,无法做到尽善尽美,也要尽可能地精益求精。在这一点上,林珩和楚煜想法一致,不谋而合。
国太夫人稳坐在屏风前,目睹林珩和楚煜敲定细节,能窥出两人的默契,也能听出隐藏在字里行间的机锋。
一样的才华横溢聪明睿达,也是同样的冷心冷情,强硬霸道。
这样的两个人注定不能为友。
若是为敌,旗鼓相当之下,注定会生灵涂炭。
幸好越侯神来一笔。
国太夫人垂下眼帘,为一闪而过的念头惊愕。她端起甜汤饮下一口,认真理清思路,情绪逐渐变得平和。
初觉此事荒唐,简直匪夷所思。今观两国势态,她不得不承认盟约利大于弊。
在国太夫人陷入沉思时,林珩和楚煜商定大半章程,尚余细节需要补充。
殿内有空白的竹简,两人未唤侍婢,各自铺开竹简提笔蘸墨,利落写下盟约内容,北荒之地列在首位。
“五年为期。”林珩笔走龙蛇,遒劲有力,锐意堪比刀锋。
“越送出北荒之地,定此盟约,望君侯信守承诺。五年之后,或另结盟约或改章程,视情况再议。”楚煜挽袖研墨,墨色浓黑,指尖白皙,刺绣金纹的袖摆殷红炽烈,对比异常鲜明,几要刺痛人眼。
林珩笔下不停,闻言应道:“这是自然。”
一卷竹简写满,他正要向桌旁伸手,忽有清香飘来,楚煜起身走到近前,展开空白的竹简摆到他的面前。
“君侯,煜有一请。”楚煜微微俯身,一缕黑发滑过他的颈侧,发尾触碰桌面,隐藏在发间的金线闯入林珩视野,闪烁微弱的金辉。
“公子请讲。”林珩有瞬间闪神,索性暂时停笔,侧头看向楚煜。
一人抬首,一人垂眸,距离近在咫尺,两人却似毫无觉察。亦或是有所觉,但不以为意。
见状,国太夫人神情微顿,旋即移开目光,夹起一块糕点细品。权当什么也没看见,对此不发一语。
“君侯知越国宫廷不稳。五年之内,煜不想腹背受敌。”楚煜单手覆上桌面,手指抵在竹简边缘,恰好有墨珠滑落,擦过指尖碎裂在桌面。
林珩挑了下眉,猜出他的言下之意。
此事不难,五年时间也不算长。
“五年,不纳妾,无子嗣。”一行字落下,正式以盟约成文。
“谢君侯体谅。”楚煜笑意盈盈,解下腰间的金印落在竹简之上。
国太夫人扫两人一眼,仍是不置一词。
在笔落的沙沙声中,时间过得飞快,桌脚的竹简堆成小山。
晋国占据优势,林珩的强势理所应当。楚煜有求于人不假,关乎盟约内容,除非万不得已,同样寸步不让。
国太夫人没有参与其中,却自始至终不曾离开。她是这场盟约的见证者,当由史官秉笔记录到史书之上。
殿外袭来微风,转眼间风力增强,席卷过宫道,卷起几粒未扫净的细沙。
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乌云密布,云后爬过闪电,闷雷声在天际炸响。豆大的雨珠从天而降,碎裂在地面,飞溅一团团暗斑。
雨水由疏到密,很快连成一片,串连成烟灰色的帘幕。
冰凉的雨丝飘入回廊,打湿婢女的衣裙,泼洒成不规则的暗色花纹。
模糊的身影穿过宫道,在雨中疾行而来。
缪良举袖遮在头顶,却挡不住落下的雨水。穿过泼洒的雨帘,他很快全身湿通,被浇得透心凉。
马桂落后两步,一样被雨水笼罩。
任凭骤雨打湿全身,他始终牢牢护着怀中的木盒,里面是魏国商人的口供以及仿造的小弩。
“这天气,真是说变就变。”
两人大步登上台阶,抹去脸上的雨水,拧了拧湿透的袖摆。
这副模样入殿实在无礼,事情紧急又不能耽搁,两人合计一番,扬声在殿外禀报。
“仆有要事禀报君上。”马桂喉咙干涩,声音有些沙哑。他一夜没睡,眼底爬满血丝,眼下挂上青黑,样子更显阴森。
廊下的侍人下意识远离他,实在不能走也会低下头,压下所有好奇心。
声音传入殿内,林珩恰好停下笔,持印章盖到竹简之上。
听出马桂的声音,他皱了下眉,起身行至殿前,亲自打开殿门,询问道:“何事?”
“君上,卢成已到宫内,城内抓到魏国奸细,还有这个。”马桂靠近林珩,迅速说明情况。
他的声音极低,别说殿内的国太夫人和楚煜,连近处的缪良也听不真切,仅能捕捉到只言片语,猜出有魏国奸细,却无法推断出全部实情。
“自国内流出?”听完马桂的讲述,林珩看向木盒,目光冰冷,眼底凝结冰霜。
“回君上,正是。”马桂答道。
“好,甚好。”林珩怒极反笑,压下骤起的杀意,吩咐马桂去换一身干爽的衣物,转身回到殿内,开口向国太夫人告辞。
“此间事毕,尚有政事未理,明日再向大母问安。”一身玄服的晋君浅笑言道,语气温和,窥不出半分嗜血。
国太夫人心知有异却没有赘言,也没有开口挽留。
“风急雨冷,君上多留意。”
“大母放心。”
林珩告辞离开,转身走出大殿。
目送他的背影,思及一闪而过的阉仆,楚煜目光微闪,紧跟着起身告辞:“姑大母,天色将晚,煜告辞。”
“我让缪良送你出宫。”国太夫人直觉敏锐,看到楚煜脸上细微的变化,有意拦住他,不让他窥出更多端倪。
楚煜笑了笑,垂下目光,接受国太夫人的安排。
“谢姑大母好意。”
殿门外,缪良仍是一身湿袍,听到国太夫人召唤,不敢跨入殿门,恭敬在殿外听宣。
“缪良,送公子煜出宫。”
“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