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昀吓得连忙跪下道：“臣不曾蛊惑君主，只埋首在试验中而已，还请皇上明鉴。”

康熙怒道：“你当朕是什么人，能被一句两句话所蛊惑，西北军务，朝中大事，朕哪件没有管？你是看我闲了一两日就心里不舒坦了。”

鄂伦岱是佟国纲之子，自他父亲战死后，康熙颇为优待，此刻听到皇帝这么说，鄂伦岱一点也不顺着他的意思，他生性刚愎，与他父亲同出一辙，“皇上若是为了舒坦，怎么会来到这大西北吃风，这是什么舒坦法？臣不懂，若是为了看准格尔这片地，这么久了也算看够了，若是为了西北军务，有什么不能在京城处理反而要来来回回折腾大臣的。”

康熙气得给了他一拐杖，“朕喜欢，朕愿意。”

“皇上愿意，也不问问大家，难道叫我们什么也不做吗？还是说不愿意叫我们为皇上效忠，要给京城里的人腾位置！”

“你若不愿意跟随朕，那就回京吧！”康熙怒斥道。

鄂伦岱道：“皇上迟迟不立太子，储君之位空悬，如今不顾身体的不适，来到这蛮荒之地，难道就不怕有个万一吗？”

满都护等人连声劝说，“鄂伦岱！慎言！”

康熙大怒，“你想有个什么万一！你这是看朕过的好了，出言诅咒朕！还是说你看中了哪个人，要拥护他上位！巴不得朕来给他腾位置！”

“我一家哪个没有效忠皇上，皇上说的这话我便同我阿玛坟前去说一说！”

“你走，你想去就去！鄂伦岱刚愎无礼，日后不许此人再出现在朕面前！”康熙大怒，对众人道。

十四忐忑不安，生怕被皇上迁怒，一句话也不敢说。

是他的错觉吗，他觉得皇上仿佛在说他似的。

等回了新城，大臣们开始纷纷劝说，从江山社稷，讲到他的身体他的权柄，讲到日后，总归一句比一句有理。

康熙问道：“折子在何处？朕批完奏章再与你们说。你们不就是为了朝中的事儿吗，总要朕看完了再与你们商议。”

满都护道：“臣等既是为了朝中之事，也是为了皇上与江山社稷。”

他们实在要被逼疯了，越是临近帝王暮年，继承人的不确定感让他们忧虑愈深，谁也摸不清皇上的意思，如今传言纷纷，一会儿有人说皇上看好十四阿哥，一会儿有人说皇上看中是京城的皇子。

京中光是理政的皇子就有三位，若真从里面选，他们远在西北连个套近乎的机会都没有，而且若是当真从里面选，万一选中那位四阿哥，他们日后的荣华便休想保住了！

他们被逼的奔溃，没有一日安宁。

康熙批阅了一张折子，叫人将弘昀传来。

弘昀只能放下手里的事儿敛了敛衣裳整肃表情赶来。

路上遇到几个趾高气昂的王公贵族，还被他们“提点”了一二，鄂伦岱道：“阿哥若果真是个贤孙，就该为皇上考虑。”

弘昀应声，眉心带着几分忧虑，“几位大人的意思我明了，十四叔说的我哪回没有对皇上说，皇玛法不听我有什么办法？”

“忠诚直谏，一次不听，就该继续直谏。”

弘昀答应，“是，知道了。”

几人见他好脾气，也没话可说了，弘昀拱拱手，“那诸位，我就先去见皇上了。”

满都护看着他的背影，低声道鄂伦岱说了一句话，“皇上不会……不会让这小子……”

鄂伦岱露出讥讽之色，“你糊涂了吧！轮得着他吗？”

满都护讪讪，也是，若是真要立皇孙，那也该是弘皙，何况这么多皇子身强力壮，怎么可能选一个毫无依仗的小阿哥，是有点不切实际。

弘昀进去后，恭敬地行了礼，“皇玛法。”

“过来。”康熙头也不抬道。

弘昀走过去，打量了一眼康熙的神色，见他面色带着几分沉重，似乎不愉，轻声道：“皇玛法累不累，要不要我给皇玛法捏捏肩。”

康熙叹息一声，往椅子上一靠，道：“来吧。”

弘昀立在他身后开始给他揉捏起来，康熙享受了一会儿，道：“在这儿待的时间是有点久了。”

弘昀道：“一生一次，倒也不久。”

康熙睁开眼，忽然一笑，道：“知道这些折子都是弹劾何人的？”

弘昀轻笑，道：“一定是我阿玛的了。”

“想知道是为了什么吗？”

弘昀道：“不想知道。”

“哦？”康熙扭头，眼中是可见的诧异，弘昀淡笑道：“皇玛法是皇上，是父亲，教导臣子，儿子，天经地义，若是阿玛做错了事，可不就该受教吗？”

康熙含笑，道：“继续。”

“哎！”弘昀卖力地按摩起来。

康熙喃喃道：“你阿玛犯了众怒，他清查国库，发现户部和地方亏空严重，由其地方官员，因为贪腐，许多地方还不上账。”

弘昀没有说话，康熙也陷入沉默中，对于吏治他整顿不及，也着实太过放纵，以致造成今日之局面。他老了，该是让年轻人出手了。

康熙拍了拍他的手，递过来一本折子，“看看。”

弘昀伸手，又收回，“孙儿若是看了说不准与为阿玛说话，倒不如不看。”

康熙失笑，道：“你阿玛之所以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你以为是谁在背后给他撑腰。”

弘昀笑道：“皇玛法就是阿玛最强的后盾。”

康熙递过去，示意他看。弘昀打开，看到了安郡王弹劾的折子。

上面指斥雍亲王独断擅专，大权独揽，忤逆父志，苛待大臣，行事酷烈，罗织罪名，栽赃陷害，玷辱圣名，令朝纲不稳等等罪状。

京中有大臣陆续被抓入牢中的，还有几个户部的小臣因为不堪责问而自戕未遂的，总之朝中二品以上的大臣多有波及。

弘昀合上折子，康熙审视，“你怎么看。”

“大臣说的有理。”

“哦？如何有理？”

“自古以来触犯他人利益者，都难有好声名。”

康熙一笑，“这是肯定你阿玛的意思？”

“是肯定皇玛法，皇玛法不是站在自己儿子身边？”

康熙笑起来，“你啊你，说话总是贴朕心肺。你阿玛日后难有好名声，朝中反对他的声音必是一浪高过一浪。但众人不知，他是为朕而担。”

“恶名清名，端看日后，为君分忧，何辞辛劳。”

“你阿玛让那些大臣还完这些年亏欠的所有银两，以至有人将主意打在了账本上，致使账本被烧毁。他行事过于刚猛，也无怪大臣们纷纷上奏弹劾他，如今有的大臣已经不得不变卖家产来还账，众人都说他党同伐异，排除异己。你怎么看？”

弘昀跪地劝谏，道：“朝中不可一日无君，孙儿请皇玛法回京，这也是众人期盼的。”

他干嘛要评价这事儿，子不论父，他不能夸，也不可能说他的不是，康熙目光犀利，道：“你父必要恶名满身，可若不如此，吏治难以涤清，若不清澈，你想做的事也做不了，朕问你，若是叫你为他正名，你会怎么做？”

弘昀眼神微微闪烁，“正名的事，皇玛法就能做到。”

康熙微微一笑，带了几分孱弱，“朕老了，朕的声名还要靠儿孙呢。”

“皇玛法的功绩众人所见，众人所知，无需靠儿孙。”弘昀抿唇。

“若论打仗，我在行，可在吏治上，我也……有不足。”康熙按在他的肩上，干枯的手带了几分用力，“若是你，你怎么为你父亲正名？”

弘昀唇微微一颤，感觉到肩头的力道加深稍许，终是道：“两种方式。”

“哪两种？”

弘昀沉默一瞬，“新学办了科学报，可再办民报，为我阿玛所行之事鼓与呼，如此百姓会看到的。第二……史书工笔……由……”

“由什么？”康熙追问。

弘昀抬眸，“由愿意维护他的人来为他正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