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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算是父子,又不是父子,你可以将我认作令郎未出生的胞兄,亦或是下一世的儿子,我亦如此。”
裴清许沉默许久:“你是说,你爹死了?”
裴酌挠挠脸蛋,不知怎么回事,被裴清许这么一复述,显得他是个大孝子。
“他三餐不律,为学生点灯熬油,胃里不适,也不知看大夫。”
他说着猛然一惊:“太傅觉得胃口如何?是否请太医常常把脉?”
裴清许:“姜太医说我尚可。”
裴酌见他面色比上辈子同样的年纪正常,轻轻吐出一口气,看来古代日落而息,且裴清许有夫人监督三餐,并没有像现代那么倒霉。
难怪他看杨夫人觉得眼熟,原来是他素未谋面的母亲。他一断奶,母亲便和裴清许因为生活理念不同而离婚,远走高飞,裴酌只小时候在照片上见过年轻靓丽的妈妈,而杨夫人已过五十,还盘着古人发髻,他没认出来。
古代没有离婚这一说,杨夫人讲究体面,日子总归能过。
裴清许望着裴酌,他曾多少次想过,如果裴先觉好好长大,该是如何模样。
他现在知道了,便是眼前人的模样。
他既懂,也不懂裴酌说的意思,他不会忘记他儿子,他也笃定眼前人是他儿子。
裴清许当了一辈子威严深重的太傅,即使面对储君也不假辞色,此时面对自己儿子,竟然语言苦涩胆怯:“那你可愿意,认我为父亲?”
裴酌抿了抿唇:“父亲。”
太傅用袖子擦了擦脸,“哎”了一声,垂下手,掩盖失态,“午膳用了吗?住在哪里?”
裴酌:“跟陛下吃过了,住在长青巷,买了房子。”
裴清许:“房子大不大?”
裴酌听出他的意思是想让他搬到太傅府,忙道:“大得很,刘清源知道吗?沁王把他赶走,院子送给我了。”
提起刘清源,裴酌尴尬了一下,他那时还没当太傅义子呢,就天天被老学究告状。
好了,他爹知道他天天睡到十二点了。
裴清许欲言又止,道:“陛下说你也在教书?教的是……理科?”
既然裴酌要跟着陛下,迟早会入朝做官。
裴清许没教过儿子一星半点,便想收过来亲自指点一二,以他儿子四岁时展露的资质,并不输给陛下。
裴酌道:“我爹是教算术的,太傅大人算术也一定很好吧?”
裴清许一噎,不会算术还不能当他爹了?
“尚可。”
裴酌惊喜:“反正陛下已经出师,我教你一些更深奥的算术,太傅大人学会了去教别人怎么样?”
裴清许:“……”
他儿子反过来要当他老师。
萧循挥手让雪粒一边玩去,听着裴酌提高的声音,忍俊不禁。
有道是“天家爱长子,百姓爱幺儿”,他和裴酌就像太傅的长子和幺儿,对于幺儿,不苟言笑的太傅自然是要宠一些的。
李如意过来,低声道:“陛下,杨夫人带来了。”
萧循眸色一冷,道:“让她过来。”
萧循踏进书房,对裴酌道:“你既然要认太傅为父,那当年的事便问个清楚。待会儿杨夫人进来,你别说话,我说你看见太傅,想起了四岁时的事情。”
裴清许没有忽略杨眉的异样,即使陛下不说,他回去也要问个清楚的。
令他惊讶的是,萧循没有让裴酌开口试探自己的母亲,而是包揽下来。
这是君对臣的态度……裴清许皱了下眉,了悟,这更像是长子对幼弟的爱护。
杨眉一进来,对陛下行过礼,便站在太傅身后,萧循注意到她不敢看裴酌。
萧循:“杨夫人来得正巧,朕觉得裴酌极有可能是你们的儿子裴先觉,太傅已经验过手臂疤痕,为了万无一失,特地请杨夫人过来,跟裴酌对一对当年的事,若是能对得上,朕便下旨替裴酌定了这身份。你二人将事情经过分别写下,李如意,上纸笔来。”
杨夫人一听,面色顿时煞白。
李如意将笔递给裴酌,裴酌接过来,站着画了一只大王八,背壳上写了萧循二字的拼音。
李如意:“……”他学会了,看得懂,好害怕。
杨夫人见他提笔便写,思路毫无阻塞,手中的笔提了又落,终于压不住心虚,跪了下来:“老爷,是我对不住你。”
裴清许面色一变:“到底发生了何事?”
杨夫人泪如雨下,颤抖着道:“我说了谎,先觉不是被流民抢走的,是他发觉流民靠近,带我跑到村里的草垛坑里,我见那流民在外面大声说着若是找到我母子二人,便要将我……”
杨夫人吞下了一些污秽之言。
裴清许攥紧了拳头,把她扶起来,“你站着说。”
杨眉当年年轻貌美,经媒人说合嫁给状元裴清许,一出阁便是状元夫人,体面风光,落到如此境地,怕得面如土色。
“我见他们要过来了,我害怕,我很害怕,先觉说他去引开他们。”
“我实在太害怕了,我答应了先觉,我放开他的手……他们抓到先觉,逼问我在哪,先觉宁死不说,我该死,我不敢出去,他们便……”
杨眉这些年夜不能寐,索性说个痛快,“他们把先觉投入河里,这时、这时老爷你便带着学生过来了……”
流民看见太傅来势汹汹,一哄而散。
杨眉此生最后悔的事,便是答应让儿子出去引开流民,明明她迟疑一会儿,不那么快点头,丈夫便找过来了。
她儿子带她拖延了那么长时间,却死在她的软弱下。
当事后裴清许问起,杨眉只字不敢说,她大病一场,大夫说她不能再生。
裴清许心里因为这事是因他丁忧奔波引起,对她有愧,说永远不会纳妾。杨眉更是不敢透露。
杨眉隐瞒了二十年,靠捐功德赎罪,大觉寺的主持告诉她孩子死不瞑目,日益加深她的恐惧,时时要她给钱做法事超度,乍一见到裴酌,第一反应竟是害怕。
书房之中,唯有杨眉的啜泣声。
裴酌怔愣,如果是他,也会做出跟裴先觉一样的选择。
裴清许长叹一声,哑着嗓音道:“我儿四岁便能救母。”
“杨眉,你错在不该对我隐瞒,纵然我知道真相,也不会休妻,你是先觉用命换的母亲。”
杨眉顿时更止不住崩溃:“是我鬼迷心窍,我连先觉救我都不敢说,让他去的不明不白。”
裴清许拉起杨眉,“陛下面前成何体统,回去罢。”
他对裴酌道:“你可曾遭遇这些?”
裴酌摇头:“我和我爹生活的地方,治安良好。”
裴清许面色微松:“那便好。”
有苦有难,当爹的来受就好。那个爹早死,看着比他强。
裴清许:“我视你同先觉一样。”
说完,他便带着杨眉离开。
杨眉扭过头,痴痴地望着裴酌,朦胧中意识到,她儿子长大后,应该是这样的,的确是这样的。
……
萧循:“母子、父子,也讲究缘分。”
裴酌估计他是想到先帝,有些唏嘘。
萧循倒是庆幸裴酌没有吃过裴先觉的苦。
裴酌:“杨夫人只是更爱自己,没人规定她要更爱孩子。”
萧循:“嗯。”
裴酌:“我其实没有见过我母亲,原来她是长杨夫人这样。”
萧循不管他和太傅打什么谜语,他都不想再去探究揭人伤疤,只安慰道:“别难过。”
裴酌:“没有难过。”
萧循:“你声音都哑了。”
裴酌沉默。
萧循反应过来:“是因为昨晚——”
裴酌:“闭嘴吧。”
他都懒得叫,怎么会哑?
萧循:“……站得住吗?要不要去躺着?”
裴酌:“要。”
萧循去处理政事,裴酌安详地躺着养伤。
萧循临走前吩咐他有事就宣太医,裴酌躺了一会儿,爬起来道:“把姜太医叫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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