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是已经铭刻在玩家骨髓血液中“理所应当”的部分, 这一点在林渊身上表现得潜移默化——年轻的皇帝早在登基时便在为战争做准备了。

充足的钱粮，富裕的人力, 精良的装备, 严格的训练。

在古代为背景的游戏中，这些已经足够应对一场战争，取得战争的胜利。

至于其他？

无论是为在战争中献出生命的士兵而悲泣的家庭, 因为战争心理崩溃嚎啕大哭的士兵，因为一个决策错误而将无数士兵生命付之一炬的绝望的将领, 又或者是那些饱尝鲜血的土地, 摧残殆尽的建筑, 荒废的土地和肥硕的乌鸦……

——那又关玩家甚么事呢？

林渊是皇帝, 他隔着几万公里俯瞰战争，好像坐在高高的山巅上漠视山下蚂蚁般大小的人民，无论山下是刀光剑影还是血肉横飞，林渊始终衣角纤尘不染。

他听不见战场上所有人发出绞肉机一般痛苦的呻|吟，他能听见箜篌丝竹之声，流水叮咚之声；他看不见战场上所有人的尖叫与怒吼，杀人与被杀，只能看见女子纤纤素手上染红的蔻丹，璇玑用厚实的爪垫扑捉蝴蝶的憨态。

那些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痛哭呐喊悲鸣嘶吼统统化作监军的墨汁，被轻描淡写地记载在薄薄的纸张上，由骏马与骑兵穿过一道道厚重的城门，经历一双双细嫩白皙的内侍的手，垫着丝绸搁在茶盏边。

茶香清淡，一行行墨字便也染上淡雅怡人的清香。

林渊单手端起茶盏，慢慢呷了一口。

他随手展开奏章，一目十行，看完了这个月的战事报告，从中得知了大概的战争进程，一切都进行得不急不缓，顺着他的心意前行。

这场战争的元帅，林渊点了金鹭。

金鹭此人是前朝的老将了，从剿灭贼寇到搏杀蛮夷，他经历过的战争和身上的疤痕一般多。他年纪大了，战斗方式也从激进变得沉稳，从拔旗夺营到稳扎稳打，尤为擅长正面作战。兵者，诡道也，但诡道终究是在敌强我弱时出奇制胜的，当敌我双方本就差距甚大时，诡道反而成了小道。

堂堂的正道碾过去，才是真正的大势。

有他坐镇，林渊非常放心。那些天资绝佳的将才们现在不是千户就是百户，或者只是副将、裨将，虽然活跃于战场，却也只是历练与打磨。

目前为止战损人数已有万余，经历了七场小战十八场大战，短短五个月内，又折了二十个千户以下的将领。这对林渊的雄师来说算不了甚么，战损比还是非常小的，抛开那些需要抚恤家属的银两，国库依然充裕。

大齐这边不好受，东夷那边就更痛苦。

已然吞并了东夷五分之一领土，捉住的俘虏高达上千，这还是杀了一批青壮才记述的。

东夷人异常顽固，已经有一部分望风而逃，但即使如此，他们也在离开前一把火烧了谷仓，能带走的牛羊就带走，不能带走的就当场宰杀，大齐部队到地方时，满草地都是发绿流脓的牲畜腐尸，甚至还有不少老人自杀的尸体。秃鹫和苍蝇大啖美食，疾病在尸体上传播，甚至有部分士兵都生了病。

好在草药和粮食是林渊关心的重中之重，他一直紧紧地盯着，谁敢伸手就剁了爪子，这些日子已经有几个科举上来还没见过林渊杀人的贪婪年轻人伸了手，林渊才不管你是不是第一次犯错，菜市口的人头倒越挂越多。

谁想发战争财，皇帝就杀谁！

这个深刻的道理在所有人脑海中埋下，林渊通过杀人简单地阐述了事实。

当然，即使杀人，林渊也是毫无烟火血腥气的，他通常只是平淡得在谁名字上划一道朱红色，在朝廷上命于义念一道圣旨，接着金翎卫就会将对方拖下去，其他人会替他完成后续的一切，轻描淡写，信手拈来。

林渊看完战事的奏章，又批完其他奏章，再看完纠察使递来的密折，窗外已是太阳西下，夕阳晕染，美轮美奂了。

他放下御笔，舒展十指，活动手腕，于义在林渊身旁弯腰通报：“皇后娘娘的大宫女来这儿，说皇后邀请圣上去坤宁宫用晚膳，您看……？”

自从皇后怀孕开始，请林渊到坤宁宫用晚膳的次数倒愈来愈多。

林渊微微一笑，起身道：“走吧。”

他从轿辇中下来时，皇后正身后侍立着数个宫女站在门口迎接。她穿着一袭宽松而素雅的秋香色裙袍，外罩一层在灯下微微反着星星点点润泽光晕，宽松的衣裳略略遮掩住了高高隆起的腹部，皇后的站姿重心也是略微靠前的。

林渊伸出左手，皇后熟稔地挽住，两人相伴步入殿内，略交谈了两句，等宫女将一叠叠精美的饭食奉上时才停止寒暄开始用餐。

吃饱喝足之后，林渊温和地抚了抚皇后隆起的腹部，那里温度较高，因为妊娠纹，皇后在林渊面前是不肯脱下外裳的，他瞧见床边放着些小鞋子布老虎之类的玩意，随手拿起一个，笑道：“朕记得朕儿时也在玩这些。”

“于义，将朕原先玩的那些玩具拿来。”

俊俏白皙的青年低头应是，林渊又回首感慨道：“当初先帝的面容还清晰如初，没想到，这么快朕也要当父亲了。朕没经验，也不太懂，这个父亲做得好是不好，朕也不太清楚。”

“陛下是大齐的皇帝，先是君王，再是父亲，陛下何须担忧，臣妾自会与陛下并肩而行。”葛恬温柔道。

她自从怀了孩子，似乎也减少了些许局促谨慎，多了两分自信与大气，不再小心地斟酌着用词，更多的则是母仪天下的风范。对这样的变化，林渊乐于见到，自然不会开口多说甚么让她恢复过去严苛的话。

第81章

今夜天气甚好, 星子在鹅绒般的天穹中闪烁, 一轮弯月在树木的遮蔽中若隐若现, 林渊见天气清爽，命人支起窗口, 让月轮清辉漫漫洒下，清风携着一缕淡淡花香送入屋内。

皇后怀着孕，但并不娇气, 曾经她也是在皇宫中弯弓搭箭, 骑马练武过的，林渊后宫人少，争斗也近乎于无, 因此，葛恬与寻常孕妇不同, 并不特别小心谨慎、胆战心惊，该吹风打扇时也不会硬生生挺着。

宫女将一叠糕点、两杯清茶呈上, 案几中放着一束半开的栀子, 不似全开时那样香气浓烈引人熏熏然欲酔，而是浅淡又带着点爽脑的薄荷气息。帝后低声谈笑，时不时对饮一番茶水, 气氛也颇为融洽。

皇后谈及太皇太后，只道：“太皇太后近日身子骨似乎好了些, 可以下床走动了, 丽美人这几个月实在辛苦, 臣妾听闻她侍疾专心谨慎, 细致耐心，险些累病了，这样的功德实在是后宫诸位姊妹的楷模。”

林渊已经把太皇太后的事情忘在脑后，被她这样一提才好悬想起，他面不改色，笑道：“罗芳蕤的确做事还算妥帖，她也是伺候我的‘老人’了……唔，今年丽美人已是二十有一了吧？”

罗芳蕤比林渊大五岁，这样想想她现在才是‘美人’也有些委屈了。

“于义，传朕旨意，丽美人温良恭俭，性情贤淑，侍疾太皇太后有功，特封为‘贵人’，之前她住得宫殿偏僻遥远，也有些狭窄了，也莫要住在偏殿了。朕记得咸福宫还没人居住吧，就咸福宫主殿好了，那块儿靠着御花园，景致好，春暖夏凉，适合养身。”

于义领了命无声无息从门边退下了，林渊温和道：“太皇太后醒了，皇后若想去看她，就自去罢。”

发觉自己心思被林渊看出，葛恬抿嘴一笑：“多谢陛下。”

顿了顿，她又道：“陛下有所不知，太皇太后如今虽然病愈，却不大清醒，忘记了先前许多事情，成日里唉声叹气，臣妾实在是有些担忧……陛下虽然政务繁忙，若得空闲到太皇太后面前探望于她，想来太皇太后也会心中熨贴。”

“太皇太后而今年纪已近耳顺之龄，先帝在驾鹤西去前几个月便时常缠绵病榻，这次得遇上天庇佑，太皇太后身子骨大好，朕自然要去宝华殿祭拜一番，感念上天恩德。”林渊淡淡道，“至于探望一事，朕会去看的，皇后也勿要多过担心，朕乃天子，自然不会做出甚么不慈不孝的事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