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阳王略带嘶哑，顾不得隐藏身份，咬牙切齿地高呼：“快！立刻起轿，本王要入宫见陛下！”他快走几步，又停下来，指着桌边长琴：“这玩意也带着，这是证物！”

不多时，飞鹤楼内再无嘈杂之声，一名长发如瀑、腰间系紧的青年正俯趴在飞鹤楼三楼流光溢彩的瓦楞之上。如果说他之前仿若飞鸟，那此刻便如蝙蝠，收敛了全身气息，即便汝阳王一行人从楼中奔出，在他眼皮子底下匆匆行过街道，他们也对这人毫无察觉。

刚刚飞驰一圈，此刻又无声折返，卧在屋檐之上的俊雅青年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翻了个身，悄悄顺了一块尚未收走的糕点。

***

林渊单手轻捻佛珠，若有所思地听着。

汝阳王话语起先还磕磕巴巴，很快慢慢通顺了许多，从单纯叙事变为夹杂了些许怒叱季采白，美化自我的阿谀之言，后来，他越说越气，若非顾忌林渊还在面前，怕是早就拍案而起了。

“圣上，小王没有丝毫忤逆之念，全是那莫名其妙之人来胡扯八道，妄图破坏皇室情谊，圣上明鉴！我与他相处不久，本以为他乃当世君子，不成想这人心肠歹毒，构陷于我！”

汝阳王慷慨激昂，满脸悲愤。他是实在不想做那个皇帝，也是真心实意想当个清闲富贵王爷的，若他想做，早就在先帝登基前应允了昌惠帝的隐晦询问。说着说着，林曦心中钻出些许委屈，他真是以为自己碰见了一个风采过人、不慕名利之人，没想到却被狠狠耍了一次，这人说不准就是诚心接近于他，好让自己受陛下猜忌，位置不保。

季采白武功这样高，难道是江湖中人的诡计？还是别国的奸细？

林曦被现实狠狠踹了一脚，从痴迷美色中苏醒，对季采白好感瞬间降低到冰点，顿时警戒狐疑了起来。他脑子也不糊涂，昌惠帝、承运帝加林渊杀了他多少心爱的男宠，他没丝毫介意，其实本质是个凉薄之人，对那些男宠的喜爱和喜爱一个物件差不多，死了顶多叹息一声。

若是承运帝在时，汝阳王绝不会这样着急地入宫，自证清白，而会若无其事遮掩住，再图捉住人后炮制。

可他不敢这样对林渊，这个看似温和从没发过脾气的侄儿极为可怕。

林曦曾经与他聊天，忽地说了一句，‘王叔对杏仁过敏，下回朕不叫人去拿掺有杏仁的膳食赐下了’，林曦听罢，整个人都怔住了，他过敏之事只有自己和太皇太后知晓，从来是瞒着人的，而说话的前日，林渊正好给他赏了一道杏仁羹。

御赐之物，林曦象征性尝了一口。他没再多吃，也没请御医，过敏情况不重，只是胸口出了几个疹子，连身边婢女都没发现，林渊这个日理万机的皇帝怎么就如此清楚！？

霎时间，林曦后背布满冷汗。

他想到了许多，纷繁复杂的念头散落而过，最终化作一声放松的长叹。还好，还好，他只是个毫无野心的逍遥王爷，就算林渊在他府里安插多少耳目，那也是给自己办事的，他没威胁就完全没杀身之祸。况且，他一个王爷都这样了，其他大臣难道还能比他好？

那时，他想到有人比自己更惨一些，心中平衡了。

而现在，他又想起了林渊的耳目通畅，坚定认为季采白在说话的时候林渊就知道这事了，因而迅速入宫，表明自己毫无野望，是个正直老实只想享乐的好王爷。

林渊神色温和，在汝阳王说话时点开他的面板，一条一条浏览过去，又戳开记事，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看完，确定了汝阳王的确没有甚么不臣之心的迹象。

“王叔说笑了，朕怎会怀疑王叔？是那人忽然语出惊人，想必是刻意叫王叔落了一身泥的，王叔待大齐忠心耿耿，朕岂会听信一个可疑奸细，不信王叔呢？”

接着，他直接通过林曦的记事，打开了那所谓季采白的面板。

林渊一看心里就笑了，什么季采白？分明是个用了假名、假脸、假身份的江湖中人！

这人本名白临风，真脸平平无奇，年近四十，一双眸子神光内敛，剑术那栏足有九十九，堪称一代武林传奇，林渊好奇之下戳开对方记事，一边挂着恳切笑容漫不经心地安抚林曦，一边津津有味地看，随意一脑补，都能从这人的记事中写出一本跌宕起伏、旷世绝伦的武侠小说。爱情、友情、亲情、背叛、恩爱、快乐……各种狗血铺天盖地，最后这人还偏偏功成名，得到武林中人公认的雅号，“侠剑”。

但现在，这人已经众叛亲离，名号也变成了“魔剑”。

一切只因他拿到了一把据说可以称霸武林的宝剑，一本极为厉害的前朝剑圣传下的剑谱。

真是太过有趣，简直让林渊哈哈大笑的有趣。他对这人起了一点兴致，甚至想见个面。白临风难道真是为了构陷汝阳王才说“送王一顶白帽子”吗？林渊可不信。

他轻捻佛珠，表情温和：“王叔说，那人的琴没带走？”

第38章

汝阳王送来的琴在宫人手中经过了数十遍，每个细节都仔仔细细的检查过, 琴身被毫不留情地拆开分类, 查看是否有浸毒淬药。

林渊又宽慰了林曦一阵，赏了他些名贵珠宝, 把胆战心惊悲凉忧伤的汝阳王哄回了自己的王府, 大约这段时间他都没心思鱼服出门，玩什么“知己好友”之类颇有情调的小把戏了。

等他离开, 片刻之后，几个内侍手捧锦缎躬身入殿, 锦缎之上有被拆分开的琴的各个部分，除此之外，还有一封书信，一份皮囊堆叠而成的什么玩意, 一把裹在厚重毛毡内的长条物什。

“嗯？”林渊略微挑了下眉, 手指轻捏茶盏碗盖，拂去茶沫。

“圣上, 奴婢等在琴内发现了一把长剑、一封书信、一张皮子做的纸。”于义恭敬道, 迟疑一瞬, “上方没发现任何毒|药残留，而那皮子经御医检验, 似乎是人皮鞣制而成的, 上方字迹都是拿特殊药水写的, 这药水遇水不化, 经久弥新, 常在边关书信中用到。”

年轻的帝王一双漆黑眸子望向那堆捧在锦缎上的物什，虚幻文字无声浮现，其中竟然有两样都是被系统承认的“装备”！

【名称：英雄剑】

【品质：优秀】

【特效：锋利、坚固、柔韧】

【描述：这是一把江湖中人梦寐以求的宝剑，由前朝“剑神”所铸，流传至今，已有了无数有关它的瑰丽玄奥的神话。使用这把剑与剑谱“无名”搭配，可发挥出十二成威力，江湖中人趋之若鹜，称之为“得此剑，天下无敌”。】

【名称：无名剑谱】

【品质：极佳】

【特效：内息绵长，恢复极佳，窥天之妙，剑术绝伦】

【描述：这是一份由前朝“剑神”集结众家之长所撰写的剑谱，剑谱无名，悟性极佳、根骨绝伦者方可学会，这本剑谱学到透彻之后，自然天下无敌。与英雄剑搭配使用，可发挥出十二成威力，江湖中人趋之若鹜。剑谱原本已毁损，现在被撰写在人皮纸上。】

“念吧，从那书信开始。”林渊饶有兴致地呷了口热茶，唇齿留香。

他在皇宫中，什么稀奇珍宝没见过？这两样东西还不足以让林渊心生贪念。但他对那白临风实在好奇，从记事中也看得出，这人是存心接近汝阳王的，而他的目标是否就是将这些东西放到皇宫，这天底下最安全，最不可能被盗窃的地方？但若只是如此，林渊便会觉得他一点儿意趣也没有而对他失去兴致了。

于义展开信封，声音清朗：“贵人敬启：我曾仗义疏财、两肋插刀，却因偶获奇遇，遭到众人唾骂。我受尽苦楚，终于明白人之力不可胜天，决心听天由命，不再有丝毫抵抗。我所获之物，悉数奉上。白临风。”

这话说得……真是彩虹屁啊！林渊眉头微挑。这封信看似只是颓丧自弃之人的悲观话语，但这世上除了头顶的青空可称“天”……皇帝，也能称“天”。林渊顿时了然，唇畔笑意浮现，这是在对他投诚啊！看来汝阳王带人进宫时，白临风说不准就在一边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