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瑞手捧一件物什，步履轻缓地走近阿克玛，随后自然地坐在他前右方向。

阿克玛蓝眼如鹰，瞥了一眼他手中所持之物，忽地笑了下：“这是……一件衣裳？你何时学会了做衣裳？”

他心中自然知晓，周文瑞虽然是个天阉，但对于女子常做的女红等事情相当深恶痛绝，兴许便是因为他不肯承认自己的缺陷，又厌憎这份残缺吧。

“大酋长，这是一件护身的软甲，虽则略微沉重，却能防护些许战场冷箭……”周文瑞缓缓道，素白双手将软甲捧起，朝他递来，“战场之上刀剑无眼，我生怕您受伤痛楚，因而亲手做了这软甲，烦请酋长收下……”

说这话时，他双目之中神色极为诚恳，面上带有些许柔情与忐忑，活脱脱一副小女儿之态。若非阿克玛确切了他的确是个男人，还真会被这模样欺骗过去，心中生出些许温煦之意。

嘶…我记得他最初并非如此的啊。莫不是叫我一顿调|教抽打，心智扭曲，当真把自己当成了女人？阿克玛心想，竟感到些许无奈与好笑。他倒是没问周文瑞如何知道自己要再次作战的，领地之内风雨欲来，他又不是个瞎子。

“这样的东西你自己收着就好，不需要特意拿来给我。我是鹰隼酋邦的大酋长，自十八岁以来未曾有一战战败，谁人又能伤得了我？”

阿克玛自信地说，周文瑞听他言语，心中闪过一丝阴霾，他早已预料到有这一幕，因为“上辈子”阿克玛也是这般自信，继而……继而单臂被切砍而下，肩头腐烂，虽则依然胜利了，但那惨胜也让人恻然。

周文瑞在回来之后，一直在思索着究竟为甚么阿克玛会作出那等疯狂举动。

他思来想去，觉得也许此事与他的伤势有关。百战不败的骄傲之人若是再也不能用右臂拿刀，岂非是一件极为残忍的事情？

这想法虽然略微有些牵强，但他不愿放过任何可能，一心一意想要阻止阿克玛的自裁之举……无论如何，他都会去做！

这感情究竟是爱？是恐惧？是不甘？……他早已分不清了。

“大酋长，我知你乃是伟岸大丈夫，然而善泳者溺于水，善攀者坠于渊；我心中忧虑，寝食难安，日夜叹息，唯有恳求酋长满足我这微末心愿，请在战斗时穿上它罢！”

在周文瑞这般哀求之下，阿克玛虽然觉得他十分惹人厌烦，但也懒得在外面勇士面前让他太过难堪，终究是皱了皱眉头，收下了这份“礼物”。好在收下之后，周文瑞便不再痴缠，识趣地起身离开了。

——起了怪了，忽然给我做了个软甲？

阿克玛心中疑惑至极，将软甲翻来覆去看了个遍，怎么看怎么是寻常的护甲，并非甚么有着小手段在其上。看了片刻，他也就懒得多计较，将其撂在一边了。

……

受到邀请函之后不久，阿克玛带着一队精英部队前往大可汗坐在区域。

他自然是要去的，并且还要去的快，做得好。

耗费半月时日，阿克玛终于抵达了大可汗坐在的“罗浮”地区。

此地为西戎腹地，依山傍水，高大巍峨的山脉半遮半掩，拦住了西北处吹来的寒冷气流，使此处较其他西戎地区更为温暖宜人，且与大齐商路较近，物资更为丰富，草场也颇为肥沃，再西边正有野马时常出没，若是叫人埋伏此处，趁着野马繁衍之时便可悄悄顺走几匹汗血宝马。

易守难攻、资源丰富。阿克玛内心深处给“罗浮”下了结论。

这样的地方自古以来大多只有内部内讧而亡，鲜少有外部杀入的——而这让林渊内心深处更多了几分沉重。……情况比他想象得更加艰辛些。

“鹰隼酋邦？十三王子岱钦的住所？”门口守卫查看过邀请，目光一阵巡梭，停在高大魁梧、英俊阳刚的阿克玛身上，“你就是岱钦王子手下的‘豺狼’？”

阿克玛眉头微微挑起，笑道：“这又怎么说？”

“啊，岱钦王子的地盘不断扩大，每次又都是酋长阿克玛率领部队杀戮，故而周遭早有人叫‘豺狼’了。你便是那阿克玛吧？”

“哈哈，被各位王子知晓姓名，我还当真荣幸。”阿克玛微微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鬣狗似的牙齿，透出些许凶悍气，“正是我，这位兄弟看门辛苦了，我最喜欢和勇士喝酒，你今日何时换班？有了空闲之后去往我们驻扎的营地吧！我请你喝我们那儿最烈的美酒，今晚正要不醉不归！”

他虽然是大可汗“罗浮”处守门的，却也只是个小人物，没想到被这样一个看着凶煞豪爽、又是岱钦王子爱将的酋长邀请，心中自然喜不自胜。

此人面上一喜，道：“多谢大酋长，我必然会到。”

阿克玛笑着拍拍他肩膀，拿回邀请，带着部队珍玩等跨入大可汗之处。他们比其他偏僻地方的酋长来得早，在一处山清水秀，距离大可汗营帐最远、靠近门口、远离山麓的区域扎了营。

阿克玛指挥着自己麾下的勇士们迅速搭建区域，拉起帐篷之时，远处传来杂沓的马蹄之声。他起初不以为意，但随着马蹄声愈来愈靠近，警惕心起，状似漫不经心地回头瞥了一眼，看见几个坐在马背上的骑士正朝这边来。

那几人衣着华丽绚烂，金丝在阳光下闪着光，一头卷曲长发编织为发辫，正是一组七人的骑士，最前方领头的那人衣着最华美，身材最高大，面庞光滑无皱纹，浅褐色皮肤带着深邃的眉眼，眼瞳深黑，鼻梁挺拔，粗略看去似乎只比阿克玛低小半头，面上带着些许浑然不觉的傲慢之意。

这人必定是大可汗的哪位王子，而且是位身份高、受宠爱的王子。

第120章 西戎（二）

这人既然确定是冲着自己等人来的, 又身份贵重, 不可轻忽, 阿克玛自然不再继续扎营工作，而是转过身去, 朝麾下忙忙碌碌的勇士们呼喝一声，叫众人暂停手下活计；接着才朝几人做出双臂合拢又舒展的动作——此为西戎礼仪。口中问道：“几位大人前来，不知有何要事？”

“你是‘豺狼’阿克玛？”领头那王子没回答他的话, 细细打量着他, 目光从他英武的面孔挪到强壮的身躯，露出些许赞赏神色，反问一句。

看阿克玛点头称是了, 他才笑着道：“原先便一直听闻你的大名，现在见到了, 果然是一条如狼如虎的好汉，十三兄长能够这么快将自己周边领地打杀下来, 一定是靠着你的帮助吧。本王是十九王子格尔洛。”

“多谢格尔洛王子赞誉, 这是我本该做的事情。”阿克玛不卑不亢道。他还以为这几人特意来此是为挑衅，不想此人竟然是来拉拢他的？

“你来的这样早，足以看出你对大可汗的恭敬, 但为何帐篷离得这样远？倘若有谁想要为难你，不必隐忍, 如果你担忧惹事会让父汗生气, 那大可以告诉我。虽然我只是个王子, 却也不会允许西戎的勇士受到攻歼。”

十九王子态度宽和豪爽, 阿克玛微微一笑，已然明白了他为甚么起来。

挖岱钦的墙角挖得这样迅速果断，此人看上去还颇有一点御下的天赋，比那些粗暴运用实力和身份压人的王子厉害得多。

——杀人时，必定得杀了他。

阿克玛想要的是乱，西戎越乱，越纠结，越让人头痛，越内耗，大齐越好浑水摸鱼，因而他必然是要把那些天赋不错的王子杀了的，不仅如此，他还要让那些王子们互相杀戮！让鲜血流遍草原各地，让尸体肥沃土壤。

心中杀意沸腾，脸上却露出了爽朗的笑容，阿克玛道：“多谢格尔洛大人担忧，我等能够进谏大可汗，已经是天大的荣幸，岂敢再占据其他王子预定的位置？岱钦王子同样希望我等谨慎小心，勿要令大可汗失望。若我等的确有需要求助的地方，一定不会吝惜借用十九王子的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