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在襁褓内蹬脚动手地挣扎，可大公主脸上甚么表情也无，就那样一直捂着……奴婢，奴婢当时实在是怕极了，慌忙叫了一声大公主，这时，大公主才将手拿开。太子殿下随之哭号起来。奶嬷嬷去哄了太子，大公主才责怪奴婢喊叫惊扰了太子殿下……可奴婢，奴婢真的……真是怕极了。”

可亲惨白的脸上，眼圈渐渐地红了，泪水大滴大滴坠落。她不禁回忆起被自己叫破之后，大公主慢吞吞收回手，转头看着自己时的表情。

林炅稚嫩娇美的小脸上本是毫无表情的，但盯着她，却慢慢扯开嘴角，露出一个甜蜜可爱的笑容来，声音轻快，略带嗔怪地道：“可亲，你莫要太大声了，你瞧，这样一喊叫，不正惊扰了弟弟么？他都哭啦。”

她说这话时，面上无丝毫心虚羞愧之色，只有甜蜜的微笑。

笑得可亲畏惧到瑟瑟发抖。

可亲闭了闭眼，将林炅的微笑甩到脑后，膝盖在地上跪着，双手撑住冰冷的砖面，额头狠狠磕了一下，刺痛和震动从额头正中扩散开来。她只觉得手足冰冷，当时心里的畏惧和不可置信简直如波涛般冲刷着自己的理智。

谁会相信一个婢女的一言之词？

谁会不信自己的女儿，反去对私底下“编造”公主谎言的婢女点头？

可亲心中早已有了林渊对她的话丝毫不信，甚至出言怒叱、将她拖入审刑司活活打死的准备，但她……不得不说，不得不做！因为那是皇后的孩子！

太子是皇后的孩子，大公主亦是皇后的孩子！

她绝不能叫大公主伤害太子，否则，皇后知晓了，该会多么心碎绝望？

为了皇后娘娘……

可亲的目光变得愈发坚定。她铿锵道：“请陛下明鉴！奴婢句句属实！”

林渊低头望着鬟髻乌黑、裙摆如流水的大宫女。

她是从皇后进宫之后一直侍候皇后的，林渊曾经看过她的衷心值。她对皇帝也就是自己的衷心是合格的，但对皇后的衷心却是最高值。林渊其实不太在意宫人对别人的衷心超过自己，因为他是帝王，而帝王身边衷心高的人实在太多了，不缺那一个两个的，有甚么关系呢？这样对皇后更好，她至少不会背叛皇后。

玩家其实是不怎么查看自己孩子的情况的。

他有时候总是觉得对自己的孩子还要小心翼翼反复查看很没意思，也不信小屁孩儿能搞出甚么大事来。但这不代表他对大公主的性情没有了解。

骄横桀骜、恃强凌弱、天真爱玩、嘴甜乖巧。

不错，大公主林炅的性格极为矛盾，但这深入了解之后就并不让人觉得奇怪了——她对地位低于自己的，便是一副小魔星的面孔；对地位高于自己的，便是另一幅可爱天真的模样。这些都是她的性格，只是针对者不同而已。

这其实再正常不过，林渊自己面对朝臣和真实的性格，不也是两种样子么？

只是，若她对太子是第一幅小魔星般的面孔……

……那就非常糟糕了。

林渊缓缓闭上双眸，面无表情地打开了林炅的【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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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垂拱十六年七月十三日】

【齐国大公主林炅捂住齐国太子林燮口鼻十秒终松开】

……林渊睁开了眼。

此时此刻, 他心中情绪不知是无奈、愤怒, 抑或兴味？但毫无疑问, 林炅的出格表现让他意识到眼前这个小女孩有着某种资质——某种并非是足以成为明君，却可以做一个野心勃勃向上直飞云霄的毒辣夜枭一般的资质。

然而儿童是多变的, 他们的性格和情感也绝不会永远相似，故而林渊只是认为林炅有着“资质”，倘若未来她被教导成了个真正的公主呢？因而这世界上绝没有断然的情况, 绝没有完全笃定的未来。

只是现在, 林炅想杀死林燮是真实存在的既定事实了。

她也许并不理解杀死一个人会造成怎样的影响，但她的确将“伤害”的念头化为实际行动去做了。

这便是令林渊不太高兴的地方。

——你个蠢孩子！不知道你老子我生个孩子很难的吗？！

抱着这样的想法，林渊平静地扫视了一眼跪在大厅之内, 看上去脸色惨白，虽然竭力挺直腰背, 目光却一直落在地面上，不敢抬头凝视自己的可亲。

在鼓足勇气说出如同犯上忤逆话语的可亲看来, 皇帝在她说完话之后就陷入了冰冷的沉默, 这沉默如同凝固的胶质，涌入她的口鼻让她难以呼吸。

她等待着林渊的审判，像等待一场静默却可怖的噩梦, 即使竭尽全力说服自己这是应当的，却也忍不住瑟瑟发抖, 如同等死的羔羊。

林渊终于动了, 却不是开口怒叱她的可笑, 也不是温和仁慈地免了她的罪责。年轻的皇帝招了招手, 于义凑到他耳边。林渊嘴唇蠕动片刻，巍然不动，端起桌面上的茶盏啜饮。

于义则跨步走到大厅内装饰的昂贵瓷瓶旁边，一伸手，瓷瓶碎裂在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可亲茫然惶恐间抬首下意识望向帝王，肩上却是一痛，被于义不留情拉拽着推搡着跪倒在碎片边。于义这时才指着她大声道：“你这奴婢！真是粗手笨脚！毁了这瓷瓶，你可知若是碎片伤了陛下可如何是好？”

“我？我……”可亲结结巴巴。

“你甚么你？陛下，请指示！”于义朝林渊下拜道。

林渊修长的手指捏着茶盏杯盖顺了顺洁白如雪有如堆云的茶沫，温煦道：“虽说的确有错，但皇后此刻正需人在身边陪伴……我记得你今年23岁了？就有两年便要离开？父母双亡，似是有位青梅竹马的情郎？”

可亲依旧迷茫，但她听闻林渊口吻和煦如数家珍地谈起她的身世，谈起那位青梅竹马的恋人，脸色骤然惨白如纸，口不择言，哆哆嗦嗦道：“陛下，陛下，求……”

林渊打断了她：“罪责可免惩罚却仍要留。可亲，你毁了这瓷瓶，可知自己要如何做？”

“奴婢什么都能做，只，只求陛下不要——”可亲一时没有多想，张口便想求皇帝绕过她的恋人，于义抬脚，一下踹在她小腿上，笑眯眯道：“皇后娘娘怕是舍不得可亲姑娘啊……”

他这话刚落，可亲骤然明白了。

她重重磕头在地上，铿锵道：“都是奴婢的错，奴婢发誓此生绝不离开皇后娘娘半步，以此折恕罪孽，恳求陛下允诺！”

林渊既懒得找借口把她杀了，又懒得轻拿轻放让她毫发无损。因此就这样吧，既然有勇气道出大公主的错误，又算个忠心耿耿的奴婢，那就干脆拿她后半辈子和自己的姻缘做抵押，此生便是烂也要烂在皇宫里。

“日后切记谨言慎行，小心谨慎，莫要再这样粗心大意了。去罢。”林渊摆摆手，将茶盏放于一边：“朕去探望皇后。”

年轻的帝王与跪在地上的婢女擦身而过，林渊走进门外灿烂的天光之中。

时日正好，气候温凉。

……

葛恬躺在床褥之中，发丝略有凌乱。

林渊抬步跨入寝室之内时，皇后正有点昏沉地休息着，生孩子是个很累的活儿，她第一次休息了几个月，第二次休息的时间更长了些。

林渊坐在她床边，重量使床铺下垂些许，若是平时，皇后定然已经睁开了眼，但此刻她依然在睡着，眉眼间透出些许疲倦。

年轻的皇帝垂头凝视黑发披散、脸容素净的皇后片刻，周遭一切陷入沉寂，内侍宫女们大气也不敢出。

林渊伸出手轻轻抚了一下皇后苍白的脸颊，她消瘦了许多。

“不知道若是皇后晓得她女儿要杀她儿子，心里是甚么感觉？”林渊脑海中忽的蹦出这样一个念头来。

他心里倒是十分平静，皇宫内子嗣相残这类事情实在太正常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