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子琪是大将军, 而他的生死好兄弟林渃则是领袖。他的确有许多地方不如林渃, 因而大力支持林渃做王，但林渃在兵法谋略战斗练兵上不如他，所以林渃封他为大将军时也没人觉得这是他沈子琪走了后门才得到的——这是他应得的，理所当然，人正配位！

没想到啊，曾经的老伙计已经死了，我却从死亡时睁眼，变成了一个蛮人……好在你的子孙都十分争气，你重孙子更是有千古明君之相，这样一来，你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了罢。呵呵，不想你曾经握着我的手含泪说我在地下等等你，但现在却是……你在地下还要等等我啊。

沈子琪心中唏嘘不已。他是病死的，当初战场上刀剑无眼，他受了重伤挣扎着活下来，却伤了腹部，失去了做父亲的可能，他的老朋友林渃也为此更是对她愧疚，几乎甚么都应着他，乃至想过把自己的儿子过继过来。但谁叫他只生了一个儿子！这还过继甚么？

他在这里多时，也算听过了大齐历代皇帝们子嗣稀薄的可怜事，不由地大是摇头，还好当初没听林渃的，真把他大儿子过继到自己膝下，昌惠帝就没了！原先他倒没多少感觉，只是用战斗遮掩心中情绪，但不想皇帝只是下了个圣旨，就勾起了自己心中万千思绪……真是世事难料。

没有儿子的沈子琪对林渊的情绪颇为复杂，说是慈爱，也不是；说是羡慕，也并非；说是欣慰，有一些，但不多；更多的还是……喜悦吧。

他很高兴，如今天下百姓大多温饱，官员大多清廉，这就是太平盛世！这就是他和林渃拼尽全力也想做到的事情！林渃，你可看到了？我们当初所做一切都是对的，我们狠着心杀戮战斗吞并，我们面对内心的质疑鞭挞没有退缩，这些……都是对的！可惜，你看不到如今景色，但无妨，我沈子琪替你看！

可惜林渊执意和东夷开战，难以真正和平。但这脾气反而合了沈子琪的胃口，受了屈辱就要用血去还！打痛了敌人才会缩手，才会忏悔。林渃曾经说他太冲动，但他重孙子还不是和他一个脾气？

垂拱帝林渊……

他咀嚼这个名字，从过去来到未来，孑然一身的沈子琪心中有一块地方扎了根。他想见见这位年轻的皇帝，他的重侄儿；他想踏遍大齐领土，用双眼目睹百姓的生活喜乐。

思及此处，沈子琪不由地以清水做酒水，端起大碗，对着营帐之外慢慢升起的皎洁明月一送，笑道：“古往今来，身边之人都走了，但你无论时间变迁，依然一如往昔。哈哈，真是多谢有你一直相陪啊！”

说罢，他一仰头，咕噜喝干了碗内清水。

……

七日之后，全军缓慢后退，从死死咬住的防线后撤。

东夷的巡查见状立刻回禀领袖，东夷将军对此亦是满头雾水，思忖着莫非齐国又有甚么阴险主意冒出来？自打与齐国战斗，东夷向来输得多赢得少，齐国将领的鬼主意一个比一个狠毒，打得东夷人梦里都抽抽四肢。

当下也是灭国危机正在眼前，东夷国主亲手杀光了自己的子女妃嫔，坐镇中军，表达了与国家、与军队共存亡、不死不休的气概，这才勉强止住了溃亡之势，又派出小股衷心士兵外出各国游说求援，虽说派出去的士兵十之八九没有回来，也不知是直接逃跑了抑或是被他国杀了，但东夷也是拧成了一股绳。

可现在，胶着的状况竟然暂时因齐国军队后撤而产生了变化……？

“无论如何，必须打探到齐国为甚么后撤！”东夷将军对哨兵发了死命令，又去禀报在营帐之中御驾亲征的国主。

东夷国主垂着眼睛安静思索片刻，道：“暂时按兵不动，前方战线皆是枯败烧光的草原和腐烂的人畜，冒然追击我等也要受到重创，若……”他迟疑了一下，并未说出下面的话，只是挥了挥手，让将军退下，在目送将军退出营帐之后，东夷国主深深叹了口气。

……若是齐国发现东夷其实是块难啃的骨头，想着只吃了半边土地便可，其余地方日后再谈，东夷国主其实心里是同意的。

就算齐国现在派人签署不平等条约，只要条件不太苛刻他都能答应——东夷损失太惨重了。

他们不像大齐那样后勤完善，粮草充沛，兵器精良，药草丰富，有什么意外也不是太怕；东夷本质仍是蛮族，目前为了军队的供应已经有大批老弱冻饿而死，再这样下去，过不了几年，东夷就要绝户了！

“若非大齐之前灭我国之心不死……”东夷国主闭着眼睛沉痛的想，他妻妾儿女的血仿佛还沾在手上，他们或是决绝，或是悲伤，或是恐惧的表情依然是他睡梦中挥之不去的梦魇。他大儿子年幼的脸上那惨然的笑容他至今记忆犹新。

——‘阿父，儿子愿死！’

“卜罗铎……”东夷国主长长地、长长地出了口气。

他也算经历过不少战斗，年少时和兄长叔叔斗，青年时和自己麾下各个部落的领袖斗，人到中年，本是幸福美满该享福的时候，想不到又遇到这前所未有的齐国宣战，倾尽举国之力也要灭绝东夷，人生何故如此！？

他望着营帐外皎洁的月光，陷入了深深的追思。

***

数月时间弹指一挥间便过去了。

垂拱十三年的元月十分热闹，热火朝天的新年过去之后，迎来的很快便是每年一次的春日祭祀。

此次祭祀需先在宝华殿敬告祖宗社稷，再着礼服前往皇宫位置最高的祭台之上宣读青词。除此之外，礼乐、众臣礼节、宗亲规矩……皆是有条例的。这些年众臣都做得熟了，林渊自然同样如此。

今日的天气十分清朗，惠风和畅，阳光温煦。

林渊依照次序，参拜、祭奠、上台……最后，他立于高耸宽阔的白玉祭台顶端俯瞰下方众臣。所有人皆是黑压压的，如蚂蚁一般，天空低垂好似触手可及，辽远的高空白云漫卷，阳光照着他周身绣着金线的礼服，那些瑞兽奇鸟的形态随风轻颤，栩栩如生，仿若随时都会从衣服之中跳将出来。

林渊心情平淡，将手中圣旨缓缓展开。

宋毅那一笔令人拍案叫绝的好字呈现在林渊面前，林渊缓缓念道：

“伏以三元令节，厘事有经。祗荐洁诚，宗祈祉福。仰ム庇贶，覃及庶黎。伏以殊廷外建，嘉节俯临。夙设灵坛，蠲顺祝。冀蒙真圣，垂爱群黎。伏以圣真丕冒，品庶具依。当蕃启之盛时，用熏修之故事。仰祈聪直，俯鉴斋精。溥垂庇之仁，申锡寿康之福……”

【系统提示：玩家[倦容如梦]已打开游戏面板。】

口中缓缓念诵过平日的青词，林渊话语一顿，又开始念诵新加的青词：“恭以地职持载，静惟其常。今兹震摇，以警不德。涉河而北，又用惊骚。惟天有念，芘绥厥壤。祓除祠馆，按用祈仪。东夷贼寇，死之方休，庶黎心萦，冀蒙孚佑。敢忘夤畏，以答眷歆！”

【系统提示：玩家[倦容如梦]是否确定使用mod[大伊万]？】

【系统提示：确认使用，请选择降临地点、降临方式。】

年轻的帝王庄严念诵完毕，一切归于寂静，但百官却已然开始为那突兀出现的，昭彰自身的傲慢祭词惊愕不已，暗自与身侧之人交流目光了。

陛下是疯魔了么？当真甚么都敢做？这般青词，如何能算祭祀天地？

他们想起青词乃是林渊命罗泽瑜写的，目光不着痕迹地默默转移而去，在那镇定自若温润如玉的男子身上转悠。

眼神交流之时，祭台之下谦恭而立的众臣忽而感到头顶热度渐渐攀升，一个年轻些的官员打着胆子朝上瞥了一眼，这一瞥之下，他情不自禁瞪大双眼，口中骤然惊呼出声：“天啊！？”

余下臣子听闻惊呼，纷纷抬首望天。

——天空之中，那亘古不变的大日之上，一团深红的火从重叠到分离。它与天空之中的大日一样大小，却放射出无比剧烈的光芒和热量！它拖着长长的燃烧着的尾焰，仿佛要坠入大地一般划过天空，朝东方坠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