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当高裴以自己为人质，义无反顾地走进维斯公国的舰艇，然后当着大导师的面勾着唇倒下时，他想的根本不是自己的落魄。

他想的全是，幸好巴塞洛缪忘记了我，这样我的死才不会给他带来悲伤。

设定了自毁程序的自由号在他死去的瞬间熊熊燃烧，琼斯眼睁睁看着一切葬身火海，高裴亲笔写的日记，一张又一张填满箱子的用花体字写得肉麻又漂亮的情书，一字一句灰飞烟灭。

然后琼斯听见他灵魂的声音。

这是装载着最珍贵回忆的碎片，所以即使是死亡，也想自成一个空间，守护着记忆而逝去。

这几乎是超越了生命的执念，是高裴独有的温柔。

琼斯不知不觉间气得眼泪流了满面。

他难得感谢一次军方，如果后援晚到一步，连高裴失去灵魂的身体都没救下的话，高裴就真的没救了。

*

此刻琼斯站在一片虚无中，周遭是无止尽的黑暗，一切寂静无声。

“大人，记忆已经完成一个轮回，现在正是唤醒元帅的好机会。”1号看出他情绪不太好，忙出声提醒。

“……我该怎么做？我连他在哪都不知道。”

1号一张猫脸还笑得颇有深意：“您和元帅的灵魂早在永恒帝国时就定下了契约，现在这也是你的世界，只要你用心，一定可以找到他的。”

“我试试。”

琼斯回忆着灵魂交融的感觉，缓缓闭上眼，高裴也说过的，这是他们共有的世界，他一定能直接与高裴的灵魂接触。

这种感觉很奇妙。

当他闭上眼，专注地呼唤高裴时，他便果真有了一种力量，像是自己也成了心灵系的异能者，可以随心所欲地操控这个空间。高裴的心跳、呼吸乃至于他暗藏着的不舍与悲伤都原原本本，毫无遗漏地展现在他面前。

他心头一动，身体轻飘飘落下，如穿越了亿万光年，才终于站在了实地上。

无边的黑暗中，一束光温柔地洒落，金发美人静静躺在星云上，他一动不动，安静得像是睡着了。

琼斯呼吸一滞，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了过去，他俯下身，小心翼翼地看着高裴。

这个场景像极了他走出铁壁堡垒，透过诊疗机见到高裴的那一天。

如果世上当真有沉睡的神明，一定是他的模样。灿烂，辉煌，耀眼得令人不敢接近。

“高裴……”他的手不自觉地颤抖着，轻得不能再轻得抚摸他的脸颊“该醒了。”

紧接着灵魂之间嗡鸣了一声，琼斯的心跳不断加速，他瞪大了眼睛，头垂得更低了些，像是那束柔光都颤动了，他直直看进了高裴的双眸中。

“巴塞洛缪……？”

高裴大抵是很久没说过话，嗓音沙哑得可怜，声音也轻得不像话，音节飘飘荡荡像是随时要散去。他不可置信地盯着那双熟悉的灰眸，透亮的眸光刺入他心中，令他猛然抖了一下。

他触摸易碎品般犹豫地抬起手，琼斯的长发从他指间流淌而过，像一张网把他温柔地笼罩住。

琼斯轻笑一声，握住他的手，把人拉起来：“怎么？真想睡一辈子？”

“巴塞洛缪？”高裴又迟疑地重复了一遍，紧紧握住他的手，放到面颊前像大猫一样蹭了蹭，继而浮现出做梦般的表情“是真的……？”

“看清楚了，站在这里的可不是你的回忆体。”琼斯任他蹭着自己的手背，直到痒了才稍稍往回扯了一下，紧接着又被他患得患失地攥进手心“干嘛，真糊涂了啊？你要傻了我可懒得养你……当然，你家也养得起。咦，该死，说起来，我现在可是身无分文……”

高裴忍不住上前一把抱住他，打断他神游天外的喃喃自语，他从容不迫的神情终于充满了急迫与惊喜，怀抱紧得琼斯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断了。

“是真的巴塞洛缪……”高裴抱着他不撒手，小孩子一样在他怀里撒娇“你为什么在这里？怎么过来的？到底发生了什么？”

琼斯顾不上骨头疼，这还是他第一次见高裴这副神志不清的模样，不由自主笑了起来：“这可说来话长了，我为了你，简直是走了一段长征……总之，你清醒了没？清醒了就放手，你这样我实在没法儿和你说话。”

“啊……抱歉。”高裴急急忙忙松开手，打量了琼斯一会儿，见他的确精神百倍，不像灵魂出了问题，这才露出一点笑意，搂着人一同坐到星云上。

琼斯长话短说地将巡回者任务讲了一遍，并轻描淡写地做了个结语：“你知道吧？就像是顺着一条路捡小野果，坐在这里的你是这条路的终点。等我把你放回篮子里，所有的小野果就会变成一个大果子，然后呢，我就可以拿着你去卖钱了。”

“卖给谁？”高裴忍俊不禁。

“这个嘛……我仗着你，能和联邦勒索很多钱呢。”

高裴居然也一副认同的神色：“好，到时候我帮你数钱。”

话音落下，两人对视一眼，又笑得软成一团。

“我从没想过，我们能这样……”高裴紧紧黏着他，语气依旧带着不可思议“能这样亲密。”

琼斯鸡皮疙瘩起了一胳膊：“谁跟你亲密了，不要胡说八道。”

“是是是。”高裴见好就收地缩回抱着他的手“我实在太开心了。”

于他而言，现在就像死前出现的奇迹，空间紊乱产生的幻象，他始终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巴塞洛缪·琼斯出现在这里，将自己唤醒，还说他们之前已经有过多个世界的同生共死？

这是哪来的天大的好事啊。

就连他做梦也是不敢梦出这种情节的。

看出他的惊疑不定，琼斯轻叹一声，学他那样揉了把他的金发：“行了，你确确实实还活着，没得精神病，也没幻视。我是专程来救你的巡回者，准备好了，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回家……”

“是啊。你知不知道，我再晚来一分钟，你就完蛋了？”

没有琼斯的及时到来，这个空间必定会因能量不足而破碎。

“谢谢。”高裴听到这里才像是彻底相信自己被救了，终于松了口气，指尖在琼斯手心里挠了挠“你是我的奇迹，巴塞洛缪。”

“啊，我还是这个世界的奇迹呢。”琼斯快速掠过他即将溢出来的华美之词，忙转移话题“说起来，这儿是你的空间，除了循环回忆，你应该也能自己幻想点什么吧？”

话刚问出口，高裴身体一僵，脸可疑得渐渐发红，竟然还欲盖弥彰地躲开他的视线，偏过了头。

琼斯：“？？？”

天可怜见，他只是在向一个心灵系异能者问一个学术性的问题，鬼知道高裴在胡想些什么。

高裴咳了一声，弯着眸道：“你现在，全部都记起来了？”

“嗯。”琼斯感受了一下和空间的融合程度，点头道“挺奇怪的，自从进入这里，我就好像和你一样是空间的主人。我甚至还有一种感觉，等回到现实，我也可以使用这个能力。”

“我很期待。”高裴的愉悦之情显而易见“原来我的能力之所以残缺，是因为你不在。或者说……这个异能，也许本来就是属于我们两人的，和其他人和物都没有任何关系。”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还算浪漫的话，在琼斯耳中却带了点莫名的意味，他背脊突然有点发寒——怎么好像都看见高裴身后急速扇动的翅膀，和摇得飞快的尾巴了？

果然，下一秒高裴就露出了他的狼子野心：“那样无论何时，我们都可以进来了。到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琼斯一把按住他的肩，脸上布满黑线：“少给我得寸进尺了，我什么也不会和你做。一个灵魂碎片，本人还在诊疗机里躺着，能不能正常一点，想点做得到的事。”

“做得到的事？”

高裴眨眨眼，突然轻轻捏住他的下巴，大大方方地在他唇上亲了一口。见琼斯正愣着，没有推开自己，他便把人压倒在柔软的云层上，舌尖长驱而入，撬开身下人的齿列，温柔地侵占着他的唇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