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到开门动静, 安静地转头。

唇色苍白如纸, 却还是弯出个温柔的笑。

“是沈翡吗，你好。”

少年声音嘶哑地厉害。

沈翡轻手轻脚走了进去，点点头。

李向阳胡乱抹掉脸上水痕, 殷勤地搬过来个凳子, 放在少年床前，示意沈翡坐下聊。

“真是奇妙, 我居然还能睁开眼睛。”少年喃喃说，他向沈翡伸出手, 沈翡犹豫了下，抬手接过。

少年的手指枯瘦，骨节和血管尽数凸显, 皮ro像张揉皱的薄薄硫酸纸，像是一碰就会弄碎。

沈翡轻握住他冰凉的手，听少年无奈地说：“我刚醒，阳哥就抱着我哭, 哭着哭着又跑去找你报喜，我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他声音很慢, 尽量说得清晰。

“阳哥, 沈翡, 跟我讲讲发生了什么事吧，我的记忆，只停留在精神力崩溃的那个瞬间。”

李向阳情绪平静下来，闷声笑笑，结果笑得比哭还难看，老老实实地站在旁边开始叙述。

从那场战争的惨烈，讲到所有战友都毁灭了精神力，沉寂而绝望的两年，沈翡的突然出现，他制作料理的特殊疗效……

少年眼眸渐渐有了光彩，目不转睛盯着李向阳，认真倾听，知道霍明渊也陷入精神力崩溃，他的神情有一瞬愕然。

“霍元帅竟然也……”少年看向李向阳，焦急问：“向阳哥，你的精神力真的没有出问题吗？霍元帅那么强都……你认真做过检查了吗？”

沈翡插嘴吐槽：“他要是有问题，就不会天天蹲在这儿了。我来十次他有八次都在，小分队任务那么多，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抽出来的空儿，都把疗养中心当家了。”

少年闻言一怔。

李向阳被当场揭破，有点尴尬地移开眼神，以沉默应对。

“砰”地一声，门被用力推开，沈翡和少年都吓了一跳，三人向门口看去，来者急匆匆地大步走了进来。

沈翡看着许久未见的尹水和尹苏，有点懵。

他俩怎么来了？

两年前那场与虫母正面遭遇的战争，小分队里只有霍明渊和李向阳是亲历者，沈翡还以为会是霍明渊过来。

尹水眼眶通红，俯身狠狠抱住了少年，用力抓住他肩头松垮的病号服，肩膀无声颤抖。

尹苏也走了过来，不复平r活泼靓丽，把手轻轻搭在了沈翡肩头，有些脱力地倚靠在他身上，安静垂眸看着床上少年。

沈翡：？

你是美女你了不起，把我当拐杖了呗？

幸好他是坐着的，要不非被推倒。

沈翡闻到股略微熟悉的微甜指甲油香气，瞥了眼肩头，看到尹苏的手指在轻轻发抖。

有三个指甲刚涂上指甲油，还没来得及干透，被蹭刮抹开，脏兮兮地沾在手指上，但她仿佛毫无知觉。

这么爱美的人，就这样邋邋遢遢地匆忙过来了。

沈翡抿唇问道：“尹苏，他是你们的什么人？”

尹苏嘴唇抖了两下，艰涩发声：“他本名叫尹霜，我和尹水最后一个，还活着的弟弟。”

说“弟弟”两个字时，她声音格外轻渺，像是茫然。

沈翡诧异。

还有这层关系？

他抬眼看着李向阳，发现这人跟他一样懵，在皱眉打量三人。

难道三姐弟的关系对外是隐瞒的？

面容苍白的尹霜轻轻拍打哥哥的肩膀，也忍不住掉了眼泪，温柔看着沈翡轻笑：“我们尹家别的不行，就是小孩多。如果所有兄弟姐妹都健在，那我会有八个姐姐，十一个哥哥，是不是像兔子一样？”

“你还有心思开这种玩笑。”尹苏骂了他一声，终究没忍住，那只搭在沈翡肩头的手缩回，捂住了半边脸，泣不成声。

沈翡没说话，不敢乱问了。

二十多个孩子，最后只剩下他们三人……才这么年轻。

问太多只会揭人伤疤。

尹水很快冷静，一屁股坐在床旁，抓着少年枯瘦病弱的手说：“尹霜，去办理退伍吧，你回家继续隐姓埋名地待着好不好？算哥求你。“

尹霜没说话，只是直直望向他。

李向阳皱眉：“就算你是小君……是他的亲生哥哥，也不能强行要求他退伍，为联邦而战是他的毕生理想。”

尹苏拍拍他肩头，重重叹口气：“向阳，无论如何都要谢谢你，没有你和沈翡，他这条命撑不过今年。虽然，我跟尹水早就当他死了……”

“今天来到这儿，就证明我和尹水不打算再隐瞒你，你有资格知道更多，如果尹霜愿意的话，他会完完整整地告诉你。

“只是我们姐弟现在想说会儿话，商量商量今后的安排，麻烦你们先出去一下，可以吗？”

尹苏声音疲惫。

沈翡和李向阳对视一眼，只能暂时离开。

门关。

李向阳脸色不太好看，低声呢喃道：“他的名字明明是穆君，尹霜是谁……”

沈翡安慰：“他们仨一听就有苦衷，别想那么多了。”

被拉进病房之前，沈翡让果酱守在外面，此时果酱捧着两瓶ro酱和馒头滑过来，递给沈翡。

“乖。”沈翡摸摸它的小脑袋。

他拿起ro酱递给李向阳，笑着说：“这是我新出的产品，配上馒头一起吃很顶饱，没有汤汤水水，你喂给战友肯定更方便。最重要的是这两样都能保存很久，你放在冰箱里，至少能放一个星期。”

李向阳强打精神接过。

“谢谢，我会订的，小君醒来了，那离其他战友醒来也没多远了。价格和数量……明天再说行吗？”

男人顶着寸头，脸上长疤狰狞，一旦沉下脸，面相会格外凶悍狠戾，但此时沈翡只看出了他的苦闷和彷徨。

沈翡也学着尹苏，拍拍李向阳的肩头。

“等他们出来，你再亲自问问小君吧。”

“现在，他一定愿意告诉你真相。”

-

沈翡没待太久，放下套餐就走了。

那些人羁绊太深，不知道要聊多少动感情的话，沈翡觉得在旁边看热闹不太礼貌，早溜为妙。

沈翡把餐车停在食堂正门，拉着果酱伸出来的机械臂小手，慢悠悠地往后厨溜达，就跟牵了个小孩。

“主人，以后那些弟弟妹妹们也在厨房，帮主人干活，一直不走了嘛？”

果酱忽然说话。

它的显示屏上冒出两个小问号。

沈翡点点头：“对呀，他们以后都是主人的小帮厨，可以帮果酱分担压力，不好吗？”

“好的呢主人。”

果酱乖巧点头。

沈翡没在意，拉着它走了几步，忽然察觉哪里怪怪的，便随口提了嘴：“果酱问这个干嘛？”

果酱却没回话，一声不吭。

“？”沈翡低头一看，发现果酱低着头，就像存心不让沈翡看它的显示屏。

沈翡脑子一热，没想太多，拉住果酱蹲了下去，想看果酱的显示屏。

蹲下的瞬间，沈翡反应过来了。

他有点哭笑不得，怎么真把机甲当成小孩子了，机器人能有什么表情可看？

然而看清后，沈翡却愣住。

“果酱怎么哭了啊？”

沈翡在显示屏的眼角位置摸了两下，指腹碰到冰冷电子屏幕，才尴尬地怔住，讪讪收手。

没想到，显示屏竟然配合地清理掉些许眼泪，沈翡手指顿了下，继续耐心地去抹虚拟眼泪。

眼泪被“抹”干净，果酱又流出了新的，沈翡忍不住笑了，“果酱啊，你想让主人蹲在这儿累死？”

果酱连忙把眼泪都收起来。

“没有，果酱没有。”它小声辩解。

沈翡摸摸它的小脑袋，“主人就是开个玩笑。果酱，你是不是不开心？告诉主人，谁惹你不高兴了啊，主人帮你揍他。”

果酱犹豫了下，抬起机械臂，指向沈翡。

沈翡：……

他尴尬道：“你……具体说说？”

沈翡心里直打鼓，果酱是个不知疲倦的小机甲，什么活计都会交给它，难道是觉得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