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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沙雕克反派(34)



只有极深的执念才能附着在遗物上,过去这么多年,光阴蹉跎,也不知道执念消散没有。

虽然知道成功的可能性不大,沈流霜还是沉下眉眼,全神贯注诵念傩词。

“天地自然,千重网开。”

迈开禹步,脚划半月,一瞬罡风拂过裙摆。

“——闻诵妙真言,枷锁自然脱!”

沈流霜踏足之处,足尖每每落下,竟在地面点出星子般的白芒。

禹步多转折挪移,如同行于星宿之上。当脚步结阵成型,傩词念毕,犬妖手中的画纸轻轻一晃。

他的双眼渐渐睁圆,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

就在他近在咫尺的地方,三道身影缓缓浮现,两大一小,那样熟悉,曾无数次出现在他的梦里。

学习傀儡术后,他仿照三人的模样制作过许多傀儡,可无论如何,都模仿不出神韵。

这段执念所重现的场景,是在什么时候?

不是那场将一切焚尽的大火,也并非多么特殊的日子。

犬妖恍惚想起,那是某个雨夜,一家人慵懒惬意,坐在窗边看风景。

“今天这么冷,居然还下了雨。”

月娘懒洋洋靠在椅背上,往手心呼出一口热气:“雨里带着冰碴子呢。”

张三郎正埋头写着话本,据他所说,话本名字叫《犬妖》,讲述的是忠犬报恩的故事。

听见娘子开口,老实憨厚的中年男人笑着抬头:“冬天嘛,就算下雨,也是雨夹雪。明天出门时注意些,别脚滑了。”

张小婉梳着松松垮垮的辫子,穿了件鹅黄色袄子,小脸被冻得通红,忽然侧过脑袋,眨巴眨巴眼睛:“这么冷,要给小黑添一件衣裳吗?”

有那么一瞬间,心脏仿佛停跳。

犬妖原本是以旁观者的姿态看着眼前一切,此刻,竟与张小婉对上视线。

就这么一眼,横跨了二十多年的时间。

他的眼眶不可抑制地发烫,不知什么时候起,滚落大滴大滴泪珠。

“应该不用吧?小黑不是有自己的衣服吗?浑身毛绒绒的。”

张三郎哈哈大笑,也看向他:“小黑,我手头这个故事是专门为你写的,喜欢吗?”

犬妖颔首,喃喃应他:“喜欢。”

他记得故事里的每一个情节,每一段对话。

话本中的忠犬天性善良、从不害人,他操控傀儡时,便小心翼翼不去伤害平民百姓。

“今晚吃什么?”

月娘说:“试试新菜式怎么样?先说好,不许说难吃!”

犬妖很轻地回答:“好。”

其实他还有许多话未曾出口。

譬如他无父无母,生来没有名姓,从不知家人为何物。

“小黑”是他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名字。

譬如张三郎的某些故事还算有趣,他曾佯装不经意地看过好几回,乐不思蜀,尾巴摇个不停。

譬如他很喜欢月娘做的饭菜,独自流浪这么多年,只有在那间小院子里,会有人为他准备一块又一块热腾腾的骨头。

正堂烛火摇曳,犬妖看见张小婉打了个哈欠。

她放下手中画笔,将一张拙劣的涂鸦看了又看,忽地弯起眉眼,望向他。

“小黑小黑。”

她的嗓音清脆干净,双目像是圆润的黑葡萄,那样明亮。

无须她开口,犬妖已经知道张小婉接下来要说的话——

“永远在一起”。

就像当年那样。

可女孩只是静静看着他,眼底微光流转,绽开一个纯然笑意。

她凝视他的眼睛,一字一顿说:“小黑,你要好好活下去。我们在画里,和你在一起。”

一阵冷风拂过,窗外竟响起闷雷。

长安连续数日乌云密布,直到今晚,直至此刻,终于下起了雨。

犬妖眨眼,泪水决堤。

雨声细细密密,如同轻柔鼓点,击打败叶枯枝。

冬夜的雨滴裹挟雪花,穿过敞开的窗棂,轻抚他面颊。

“好冷好冷。”

幻象中的张三郎抱着双臂哆嗦两下,小声自言自语:“说起来,咱们是不是真得给小黑做件衣服?那么点儿皮毛,能防住冬寒吗?”

张小婉举起双手欢呼:“爹爹娘亲,新年快到了,我是不是也能有新衣服?”

“都有,都有。”

月娘朗声大笑,眺望窗外淅淅沥沥的雪雨:“等这场雨过去,待到天晴,一定是好天气。”

身上的伤口越来越痛,意识渐渐模糊,犬妖快要无法支撑自己站起。

他垂下眼,人形散去,重新化作一条瘦削的黑犬,一点点挪动身体,匍匐于张小婉脚边。

一家三口依旧重复着当年的景象,而他闭上双眼,喃喃轻语。

“这么多年过去,你们已经投胎转世了吗?”

“我已为你们报仇。四名贼人无一逃脱,我用他们杀害你们的方式,亲手了结他们的性命。”

“除他们之外,我没有害过别人。这样,算不算是一个好妖?”

“话本子很好看,骨头很好吃,那些涂鸦小人很可爱。还有……小黑这个名字,我很喜欢。”

“真的很喜欢。”

“……再见。”

几点凉意落在脸上,雨水夹杂着别庄外的浅浅梅香。

当施黛抬眸,看见微风浅浅,烛火温柔。

那只伤痕累累的黑狗蜷缩于角落,前爪轻柔按着一张残破画纸,好似握着珍贵宝物。

它面含笑意,静静睡去,恰如多年前,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夜晚那样。

第15章 【二更】

犬妖睡去, 正堂中无人开口,陷入短暂的寂静。

“所以——”

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情,阎清欢还没缓过神来:“傀儡师的案子, 破了?”

施黛累得心力交瘁, 因为身上受了些伤, 不想动弹, 只想找个地方咸鱼瘫:“嗯。终于结束了。”

施云声皱了下眉, 指向角落里的犬妖:“他怎么办?”

“带回镇厄司。”

沈流霜斜斜靠在一根柱前:“镇厄司断案还算公正。这只犬妖杀人是为复仇, 没伤害过平民百姓, 罪责应该不重。”

她帮助犬妖凝结执念, 花费了太多气力,这会儿浑身瘫软无力, 嗓音恹恹。

第一次执行镇厄司的案子,就碰上这么艰难的乱战,施黛深深吸了口气,轻揉眉心。

不过累归累,能查清楚当年的真相、并在今晚救下犬妖一命,她打从心底里觉得欢喜。

嗯嗯,不能松懈,继续保持。

“你们身上的伤势如何?”

阎清欢给每人递来一颗药丸:“这是我炼的气血丸,能凝血补神, 促进伤口愈合。”

接过药丸, 施黛感到一缕极其清澈的灵气。

阎清欢不愧是富家公子哥, 这枚丹药看上去平平无奇,用的原料显然价值不菲。她刚咽下, 效果立竿见影。

腰也不痛了,腿也不软了, 连伤口的疼痛都在减轻,一口下去,血条恢复大半。

…这是什么神级奶妈!

施黛朝他竖起一个大拇指:“不愧是你。”

“他失血太多,必须马上医治,我先去看看。”

阎清欢有些不好意思,指了指一旁的犬妖:“你们——”

说到一半,他忽地停下,目光落在江白砚肩头,倒吸一口冷气:“江公子,你肩膀上……不会被刀劳鬼的刀割伤了吧?!”

施黛一愣,循声看去。

阎清欢说过,刀劳鬼的双刃含有剧毒,一定要避开。

她把这件事记在心里,一直有意躲闪。视线落在江白砚后肩,透过衣物被划破的裂痕,望见一道乌黑的血口。

很明显,这是中了毒。

不久前的混战里,江白砚是他们进攻的主力。

当时几人被妖鬼环绕,他剑势又快又狠,一直走在最前面——

是那时候被伤到的吗?

阎清欢面色煞白,江白砚本人却不在意,轻声笑笑:“无碍。阎公子处理犬妖的伤势就好。”

“这这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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