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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偏爱活泼乐观、听话懂事的小孩,施黛自幼明白这一点,渐渐让自己成为这样的人。
不要表现得消极悲观,不要有阴暗的想法,不要怯懦无能。
受伤了要说“我没事”,难过了要说“我很好”,永远要记得,不能让别人操心。
或许,面对江白砚,她可以试着钻出壳,朝他探出小心翼翼的触角。
“几年前,我在私塾念书,有次下大雨,忘记带伞。”
施黛说:“爹娘很忙,不在长安城,流霜姐姐去了镇厄司捉妖。同窗大多有父母来送伞,我左右等不来人,干脆淋雨跑回家,生起热病。”
这件事原主有过,也是她的亲身经历。
放学前突然下起暴雨,施黛没伞,更不可能有谁为她送伞。
她站在廊间,看一个个小孩面露欣喜,飞鸟归巢般奔入伞底,连等半个钟头不见雨停,抱着书包行入雨中。
当晚发了高烧,从那以后施黛养成习惯,无论天晴下雨,出门必定带伞。
施黛说完,有些赧然:“不是什么大事。”
她顿了顿,看一眼并拢的足尖:“不过……我其实很贪心。”
贪心想得到更多一点的爱意,是施黛从未启齿的晦暗心思。
她说罢撩睫,正对一双黢黑狭长的眼睛。
面庞笼在烛光里,江白砚的眉目像捧干干净净的雪。
“不是贪心。”
他道:“我不会让你淋雨。”
施黛遽然笑开。
“好哦。”
她说:“如果我有伞,也分你一半。”
*
与江白砚交谈太久,直到入睡前,施黛才发觉说得唇焦口燥,连喝了三杯水。
见江白砚朝这边投来视线,施黛咽下最后一口清水:“看我干什么?”
江白砚沉吟:“原来你也会口干。”
施黛:……
施黛向他象征性挥一挥拳,做个鬼脸:“嫌我话多?”
她和江白砚都有伤,等施黛换好药膏,后者已躺上床榻。
待她靠近,江白砚挪开身,为她留出大片空间。
“你试试。”
他散了发,桃花眼清涟涟望来,揉进几点微光:“应当是暖的。”
施黛恍然想起,早在数日前,江白砚就说过要为她暖榻。
“这个不用。”
施黛哭笑不得:“我贪心也不是这种贪心法……会被宠坏的。”
江白砚给她的,一向比她索求的更多。
施黛钻进被窝:“你身子不是一直很冷?好不容易暖和点,又得凉下来了。”
被他躺过,确实是暖烘烘的,还有淡淡的香。
她主动伸手,把江白砚揽入怀中:“这样好些吧?”
地下暗房透不进月色,一旦灭了光,伸手不见五指。
施黛没让他熄灯,留有角落的一支小烛,火光叆叇,透出融融暖调。
江白砚埋首入她颈窝:“再抱紧一点。”
施黛双臂用力,他闭了闭眼。
越是温馨,越是宁谧,越令他不舍。
也衬得他心底的恶念越发不堪。
之前模糊不清响在心间的语调,直至此刻变得分明。
无数男男女女的声线交织缠绕,是窃窃私语,也是刻骨铭心的恶咒。
“何必惦念世间?蒙受诸多苦难,不若让世人偿还回来。”
“自始至终,他们如何待你?你既心无大爱,何苦施舍他们半分怜悯。”
“眼前之人怎会爱你?她刻意接近,难道不是为压制你体内邪气?待邪气摒除,她必如那夜一般,把你弃之如敝履。”
“为此忍受苦楚,值得吗?”
瞳中血色隐现,江白砚咬破舌尖,以痛意将它们压下。
他抱得太紧,彼此的呼吸似乎都黏在一起。
江白砚犹觉不够,细嗅施黛颈间的桂花香。
可笑的是,他一个没有未来的人,今夜却在同她说将来。
离开施府的那晚,施敬承曾道,邪祟在他体内日渐苏醒,除非销毁他这个容器,否则无法封印。
江白砚起初不信,今时却有了迟疑。
邪气非但令他识海蔓延剧痛,亦可诱引他心中所想。
像根挣不开的线,牵他步入污浊的渊,浪潮起伏不定,全是无休无止的邪念。
他迟早被它侵蚀,沦为恶祟驱使的傀儡。
届时天道不存,血流千里,大昭注定倾覆。
江白砚本不应在意。
可种种苦厄他已习惯,哪舍得把施黛拽下来。
“江沉玉。”
施黛轻声说:“你不舒服?”
他身体僵硬,像块石头。
施黛不傻,当即想到邪气发作——
江白砚长年累月少言寡语,出了事惯于自己扛,哪怕身有不适,大概率不会告诉她。
所幸她敏锐得很。
掌心贴在他瘦削的脊骨,施黛说:“是邪气?”
她加重语气:“不许骗我。”
他很少骗得了她。
江白砚失笑:“无碍,只有些难受。”
他忽而道:“如若我死了——”
几个字出口,施黛覆于他后脊的掌心猛然紧拢。
咫尺之距下,她眼中盛满他的轮廓,执拗决绝,像冷凝的珠。
只这一个眼神,足以让他心甘情愿赴死百回。
江白砚拥她在怀,仿似病态的寄生。
已然猜到最终的结局,他仍攥紧最后一丝贪心:“别不要我,好不……”
施黛吻上他双唇。
“好好好,只要你。”
她的语调像在安抚,也有近乎顽固的坚执:“别说什么死或不死——”
施黛说:“我们还没成婚呢。”
邪气骤然停滞。
江白砚定定看她,双目幽沉,涌动万千情潮。
他低声问:“什么?”
第118章 (二更)
“成婚啊。”
施黛说:“你不想和我成亲吗?”
纱帐暗影浮动, 江白砚松开她些许,晦涩眼瞳里,如有光焰焚烧。
出神片刻, 他笑了笑:“想。”
怎会不想。
只是不敢奢望。
施黛侧躺看他, 弯起唇角:“那你得好好撑过这一回。不然我和谁成亲去?”
说完又觉赧然, 她讲这句话, 应该不算求婚吧?
……算了, 求婚就求婚。
如今摆在江白砚面前的, 是个两难的选择题。
如果他自我了断, 便可制止邪祟复苏。
倘若他试图压制邪气, 常人难以抵抗邪祟侵袭,失败的可能性, 是九成甚至更多。
一旦失败,大昭将因此覆灭。
恶祟谋划了这么多年,在现实世界里,江白砚身死究竟能不能阻止它苏醒,施黛持怀疑态度。
但心魔境中,确是这个逻辑。
施黛想,所以江白砚才会说出那句,“如若我死了”。
压力太大了。
全世界的生死存亡放在他一人身上,无论谁处在江白砚的位置, 大概都想一死了之。
邪祟创造的心魔, 是个死局。
在生死攸关的境况下, 所有心绪都变得热切又直白,没什么好羞赧的。
施黛胆子大了许多, 语气也比平日认真:“你想要一个怎样的婚礼?”
江白砚静默半晌,喉音微哑:“你呢?”
“我都行。”
施黛说:“我没太多追求, 大家和和气气聚在一起,就很好了。”
绝大部分时候,她很容易得到满足。
语罢弯眼一笑,施黛仰面看他:“到你啦。你喜欢什么样的?”
她睡前沐浴过,肌肤显出水濯般的透明感,烛光拂过眉间,像幅活过来的画。
江白砚无言凝睇,环紧她腰身:“盛大些,在梅树下。”
施黛好奇:“欸?”
江白砚这人是出了名的随性,平时只穿素净的衣裳,一日三餐简单得很,怎么方便怎么来。
与他相识这么久,除了他这张昳丽的脸,施黛很难把江白砚和“盛大”一词联系起来。
与施黛四目相对,江白砚眼底是流淌的夜色,干净清冷,又极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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