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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道:“世上有太多意料不到的事。倘若某天我遭遇不测,你不要惦记我,尽管朝前看。”
说到这儿,他扬起嘴角,是温柔纵容的笑,如初见时那样,眼底盛满她的倒影:
“说好了,要看山看水看月亮,没有我也是。”
月明星稀的夜,一阵微风自檐角掠过,拂动江南碧绿的垂柳,撩起长安殷红的梅。
四十年前,虞知画凝睇他双眼,很轻地应声:“好。”
四十年后,茫然环顾身旁夜色空空,她不知怎地,倏然落下泪来。
第66章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用邪术害人,很难不露端倪。
心因法需要极阴之人作为祭品,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百姓何其罕见, 为寻找合适的牺牲者, 虞知画和卫霄颇费一番心思。
也因此, 被人目击与死者有过接触。
镇厄司比想象中更加雷厉风行, 没过几日, 派人前来卫府拜访。
尚无确凿证据, 对方的态度礼貌温和, 虞知画答得面不改色。
“郑松柏?他死了?我不知晓此事。对……我只是看中他家一幅画而已, 与他没有很深的交情。什么?生辰?那天他在吃长寿面,我随口问了一句。”
借口早已想好, 她脱口而出,不带停顿。
等镇厄司告辞离去,卫霄坐在她身边,脸色煞白。
“镇厄司肯定怀疑我们了。”
卫霄惊惶道:“怎么办?我今日走在街上,发现被人跟踪……这样下去,他们不会查出来吧?”
一旦被察觉邪修的身份,他这辈子就全完了。
虞知画半阖双眼:“无碍。”
她猜出镇厄司能查到他们头上,许久之前,就在思忖脱罪的办法。
画中仙向来聪慧。
在那日, 她强迫自己清晰地想起邪潮, 想起君来客栈, 也想起秦箫和他腹部狰狞的伤痕。
“记得我同你说过的前世吗?”
虞知画说:“我有个法子……可以让你摆脱怀疑。”
卫霄与秦箫长相相同,陌生人见到秦箫临死前的模样, 必然认为那是卫霄。
现如今,长安城里除了她, 没人知道曾有秦箫这一号人物。
“你的小妹卫灵,恰好对应前世的表妹。”
虞知画耐心告诉他计划:“至于严明……不是有个侍卫叫阿言吗?带上他一起吧。我们四人一起进鬼打墙,重现前世的经历。”
如此一来,她便可通过画境,把两世的记忆混淆。
都是与“小妹”和“阿严”被困在鬼打墙里,没谁分得清真假。
“你腹中藏一袋红墨,必要时候划开,佯装小腹被刺穿。”
虞知画继续道:“小妹胆小,极少见血,她不敢认真去看。阿言要对付邪祟,更没功夫检查。”
卫霄满怀期许看着她,眼中渐生光亮:“好。”
“所有人都以为你重伤垂死,这时邪阵启动,你的嫌疑自会排除。”
虞知画声调轻柔,毫无起伏:“其余的,交给我就好。”
说这话时,她露出极其微妙的、近乎失神的神情。
用秦箫的死,换来卫霄的生,她感到拉拽般的痛苦,却挣脱不得。
自从对卫霄第一次心软,允诺帮他隐瞒邪修的身份,虞知画就已入了无法回头的歧途。
后来的事态如她所想,镇厄司被画境蒙蔽,认定锦娘是连环大案的真凶,她和卫霄顺利回到卫府。
“太好了。”
腹部被他自己捅了一刀,从而应付镇厄司的大夫,卫霄虚弱仰躺在床,黑眸如星:“谢谢你,知画。”
他喜不自胜,憧憬未来:“听说黑市里有不少厉害的剑谱。等我伤好去买些,你不是喜欢看我练剑吗?”
沉默很久,虞知画说:“嗯。”
万事大吉,瞒天过海,一切本应如此。
当天入夜后,她在本命画里待了很久,眺望山峦江水,与天边一轮遥遥明月。
没成想,施黛和沈流霜在今日叩开卫府正门。
到这里,虞知画的记忆戛然而止。
回忆与现实重叠,画面转向正堂,由内丹凝聚的幻境骤然消散。
施黛眼前如有烟尘散开,水墨荡漾,一眨眼,回到了凌乱不堪的卫府正堂。
经过不久前的乱战,堂中桌椅碎裂满地,处处是晕开的墨汁。
阎清欢身为大夫,没参与对虞知画的围攻。这会儿和在外包围的镇厄司同僚们进了屋子,见他们从本命画出来,长出一口气:
“没事吧?你们和虞知画突然被吸进画里,把我们吓得够呛。”
还好有人见多识广,认出那是画中仙的本命画,而非见血封喉的邪器。
从幻境回归现实,柳如棠脑子有点晕:“虞知画呢?”
观看回忆时,虞知画没在他们身边,应是出了幻境。
一名同僚努嘴:“那儿呢。”
施黛裹紧沈流霜的外衫,顺势望去。
内丹损毁,虞知画成了强弩之末,强撑最后一口气。
她低垂着头,长睫遮掩眸色,被两个青年压住肩头。
这是束手就擒的姿态。
沈流霜帮施黛挡住门外涌来的风,摘下额上面具,对一个姑娘低声:
“劳烦去让卫府下人拿三套干净衣物,一男两女,再准备几个手炉。多谢。”
还是沈姐最细心靠谱。
柳如棠也往她身后缩了缩,心安理得沾一点儿妹控的光。
陈澈看她一眼,又挪开视线:“卫霄呢?”
“在卧房里,已经被抓住了。”
阎清欢老实回答:“他身上有伤,跑不了。”
听见卫霄的名字,虞知画终于抬头。
寻常犯人被抓获,要么痛哭流涕忏悔罪业,要么咬牙切齿破口大骂,她眼底却无悲无喜,看不出情绪起伏。
施黛觉得,那是一双异常疲惫的眼睛,像燃烧殆尽的火。
“大人。”虞知画道,“我能见见他吗?”
证据确凿,她和卫霄无路可逃。
想起她破碎的内丹,沈流霜对镇厄司同僚说:“横竖都在卫府,让她去看一看吧。”
*
随众人推开卫霄房门,施黛嗅见苦涩的药味。
室内墨香淡淡,香炉白烟缭绕,本是清幽雅静的环境,此刻一派肃杀。
两名青年立在床边,一人执鸳鸯刀,一人拿着施黛从没见过的铜铃铛,见他们进来,挑眉道:“制住了。卫霄受伤太重,不宜直接带进镇厄司。”
但凡把他从床上带离,伤口崩裂,卫霄都得流掉大半身的血。
手握鸳鸯刀的年轻人打个哈欠:“这人坦白了罪行。在他床下的夹缝里,我们找到几本邪术相关的典籍。”
施黛望向那张雕花木床。
这是她第二次见到卫霄,比起昨日,他的脸色更差了些。
自知身份暴露,卫霄干脆束手就擒,双眼无神盯着床顶,直到余光瞥见虞知画,才侧过脑袋。
出于第六感,施黛觉得,他说不出妥帖的话语。
果不其然,与未婚妻四目相对,卫霄只是沉了声音:“你说过,他们不会发现的。”
像责问,又像委屈。
虞知画没回答,安静注视他。
房中一时静下,阎清欢挠挠脑袋,很茫然。
他没进本命画,对虞知画的记忆一无所知,印象里,这对未婚夫妻十分恩爱。
现在的气氛……是怎么回事?
施黛站在一旁,抱紧怀里的手炉。
从刚才的幻境里,其实可以很明显地看出,卫霄对虞知画没什么深情厚谊。
喜欢大概是喜欢的,面对善解人意、知书达礼的美人,任谁都会心生好感,但这份好感太浅,能被轻易取而代之。
卫霄在意的,是他自己。
口口声声说“与知画长相厮守”,在对未来的憧憬里,更多却是他的剑术。
他之所以修炼邪法,归根结底,是为了前程。
虞知画透过秦箫的滤镜看他,反复用转世的借口自我安慰,自欺欺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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