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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还记得傀儡师一案?”
两人分立房门两侧,近在咫尺。
江白砚尾音含笑,分明已虚弱至极,仍如循循善诱,不容置喙:“施小姐如那日一般,将其剜除便是。”
哪能又剜肉?
施黛条件反射:“可是——”
话到嘴边又咽下,她明白没有“可是”。
江白砚说得没错,当务之急,是尽快剖出被邪气污染的血肉。
眼前人影轻晃,江白砚朝她靠近一步。
鼻尖冷香缠绕,古怪的氤氲之意悄无声息飘忽上来,像毒蛇信子,在脊椎幽幽一扫。
施黛顺势抬眸,对上一双秾丽清润的眼。
在鬼打墙走了一遭,他束起的长发稍显凌乱,几缕乌黑碎发黏上苍白侧颈,极致的黑与白勾连绞缠,状似靡艳。
江白砚薄唇微启,语调轻且慢,声线压低:
“有些疼。”
想要被她触碰。
想要感受由她带来的痛意。
他这一生得到的太少,仅有痛楚能滋生病态的欢愉,苦厄之际,唯懂得下意识去想,或许疼痛,能令他安心。
江白砚厌弃这样的畸形习性,却无法遏制沉溺其中。
他本就是无可救药的坏种。
月色沉静,他呼吸清浅,嗓音柔和。
黑金短匕被递向施黛跟前,江白砚轻声,如同诱哄:“施小姐,可否帮帮我?”
第55章
烛火迷蒙, 黑金刀鞘掩映寒光。
江白砚默不作声,把它递得更近。
施黛低声应下,抬手接过。
短匕冰凉, 入手的触感近似寒玉, 让她指尖一颤。
最初的惊愕渐渐消退, 施黛握住刀柄, 思绪缓慢转动。
说不出原因, 但很奇怪。
进入这场幻境后, 江白砚常常受伤。先是被猫咪爪子挠破右手, 又在鬼打墙遭到邪气入体——
明明虞知画和卫霄都没出现这种情况, 施黛自己也好好的。
若要找出一个合理的解释,莫非是因为突袭江白砚的那只邪祟, 修为比较高?
施黛皱眉。
不对不对,江白砚总不可能骗她吧?伤口如果并非来源于猫和邪祟,难道还能是他自己划出来的?
世上哪有人这么有病。
把乱糟糟的想法一并清空,施黛看向江白砚左肩的乌黑:“进你房间?”
江白砚侧身,为她留出进门的空间。
客房里有股淡淡血腥味。
江白砚一动不动立在原地,施黛回头示意:“你坐在床头就好。”
他乖乖照做,微仰起头:“多谢施小姐。”
江白砚身量颀长,直立时如松如竹,施黛每每与他对视, 都要抬起脖子。
此刻江白砚坐于床边, 双手撑在床沿, 倏忽矮了她一头。
于是换作施黛俯视。
寂静的月夜里,两人独处一室, 都不说话时,仿佛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
心里头有些乱。
施黛摸了摸耳尖。
要说剜肉祛毒, 她曾经帮江白砚做过一次。可这种事哪能习惯,讲不了一回生二回熟——
施黛也压根不想熟。
时间紧迫,容不得耽误,一旦邪气深入骨髓,江白砚指不定得多疼。
暗暗深呼吸一口气,施黛俯身,左手扶住他肩头,右手拔匕出鞘。
江白砚身体冰凉,她的指尖温温热热。似被烫到,少年睫羽轻颤,迟疑望向她。
是安静的眼神,看上去很乖。
施黛被他盯得局促:“这样按着,能防止你因为太疼避开。”
她没什么经验,倘若不把江白砚好好固定,他一乱动,刀尖准会脱离控制。
施黛定神:“我开始了。”
真是要命。
生活在和平年代,她这辈子很少见别人流血,林林总总加起来,都不如和江白砚待在一起时,短短一天的所见所感。
放眼整个大昭,也没谁像他这样,把受伤淌血看作家常便饭的吧?
里衣与外衫层层叠叠,堆积在他肩头,随呼吸浅浅起伏。
刀锋触及深黑伤口,施黛本能地屏住呼吸。
江白砚本人神态平静,轻勾嘴角:“施小姐不必忧心。”
他漫不经心:“我能忍痛。”
又成了江白砚反过来安慰她。
施黛吸了吸气,冷空气从鼻尖直入肺腑,刺得人格外清醒。
她手腕递近:“我轻一点。”
刀尖渐入,江白砚身体一瞬绷起。
呼吸乱了一分,左侧胸腔里,溢满他烂熟于心的疼意。
正是这样的感受。
尖锐的刺痛从皮肉生长蔓延,犹如闪电,顷刻间充斥全身。
施黛聚精会神紧盯那道血痕,因而没能发现,江白砚唇边微不可察的弧度。
她给予的疼痛与旁人不同。
清幽梅香与血气连缀重合,并非灵丹妙药,却令他的躁动缓缓平息。
幽微的气息看不见摸不着,在心尖盈盈扫过,江白砚情不自禁,妄图索求更多。
“施小姐。”
他哑声:“可以再深些。”
施黛一怔,撩起眼睫。
站在榻边,她轻易把江白砚的神情尽收眼底。
人人皆是血肉之躯,怎会不惧疼痛。
江白砚疼得太狠,面白如纸,唯独眼尾熏染绯色,极淡的一笔,像团薄薄的云。
他的表情与寻常时候别无二致,不似在剜毒,倒像疏懒坐在床前,准备休憩打盹。
这让施黛想起莲仙一案时,透过镜妖妖丹所见的景象。
儿时的江白砚被邪修囚禁在暗室,日夜遭受折磨。当年他年纪小,吃了苦受了疼,尚且会显出痛苦与悲戚的神色——
与之类似的情态,当下的江白砚从未流露过。
苦闷、悲伤、恐惧,种种属于人类的情感仿似与他彻底剥离,只剩一具挑不出错的空壳。
这让施黛觉得心闷。
她不敢分神,罕见地没说太多话,从头到尾聚精会神,小心处理血肉模糊的伤口。
江白砚在看她。
不知从何时起,他的目光惯于落在施黛身上,晦暗悄寂。
多数情况下,她眉眼清湛噙笑,今夜不见笑意,只余几分颇为陌生的情绪。
江白砚细细思忖,觉得这种情绪像是忧戚。
为什么?施黛在因他而难过?
他心念忽起,再眨眼,被撕裂般的剧痛搅碎一空。
灼热滚烫的疼痛宛如烈焰,在心底燃起滔天的火。
冷汗自额前溢出,江白砚喉结轻动,攥紧身下棉被。
这是施黛带来的痛楚。
他很喜欢。
疼到麻木,便不再如起初那般难耐。
身前尽是属于她的气息与温度,江白砚被包裹其中,轻轻嗅闻。
胸腔里,咆哮挣扎的巨兽终于被安抚,软绵绵蜷缩作一团,好奇探出爪子,试图碰一碰那股袅袅梅香。
可是……
江白砚长睫微动。
为何仍旧觉得不够?不够深,还是不够疼?
他应觉欢愉,却在心底更深处滋生难言的情愫,又酸又涩,攥得心口发麻发痛。
像委屈,亦似不甘。
假若连这样的疼痛都无法让他满足,他所渴望的,究竟是什么?
“江公子。”
瞧他垂眸不语,施黛有些担心:“你还好吗?”
江白砚:“嗯。”
没来由地,他忽然问:“施小姐,可曾对旁人——”
说到一半停顿须臾,江白砚声音很低:“可曾对旁人,这般行事过?”
施黛动作微顿:“唔?”
他指什么?疗伤还是剜肉?
她以前给不少弟弟妹妹处理过伤口,要说拿刀子剜去邪毒,仅有的两回经验,全给了江白砚。
该不会是她的动作太笨拙生涩,让他疼得受不了了吧?
“只给江公子除过毒。”
施黛默默减轻力道:“你要是疼得凶了,记得告诉我。”
江白砚没应声,施黛侧目一瞥,见对方也在看她。
他心情居然不错,眼尾勾出小小一道弧,剧痛之下,喉音轻得破碎支离:“只有你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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