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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有悔(86)

作者:正经的摸鱼学家 阅读记录


李自牧与竹曦骑了整整一天的马,将防线几乎全跑了个遍。然而两人并没有找到孙承宗的身影。

那马终是经不住疲累,瘫软在了地上。李自牧从马背上重重地摔下身,瘫倒在了沙场之上。

黄昏的天是血色的,就好像某人的血要流尽了。

这场刺杀失败与否,无人知晓。只是刺探军情的人也并未从乌桓的军队中听闻有刺杀之事发生,孙承宗的离开也似乎并未掀起一丝波澜。

护边营很快也会调遣来新的护边使来统领军队。也有不少的人不死心,仍在坚持着等孙承宗回营。

三日后,阿史那颜卷土重来,只不过这一次,她带来了一份“礼物”。

两军对峙之时,她将“礼物”抓在手中,如鹰般锐利的褐色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竹曦。

竹曦大口地喘息着,因为他亲眼看见,阿史那颜手中举着的,是血肉模糊的头颅。

那是孙承宗的头颅,竹曦认得。那张总挂着笑的脸惨白而又瘦削,他的双眼未阖,空洞地望着远方。

孙承宗死了。

阿史那颜揪着那散乱的掺着几缕白丝的头发,轻蔑盯着李自牧:“你们昭人有句老话:自不量力。不知道我说得对不对。”

她挑衅着,而竹曦已然听不清了。

“孙……孙……”竹曦的心猛烈地跳动着,他感受到了由心发出的剧痛。这是他头一回产生这种心绪。

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心痛,因为“死亡”。霎时间心里仿佛又多了些什么。

竹曦看过了太多的苦难,但他并不觉得这些苦难令自己痛苦而不能自已。因为这些苦难伴随着他的出生,都已经成了寻常。从前所有人将他视为“下贱的玩物”,他理所当然地就这么认同了他们的轻视。

低贱的就是低贱的,没有“因为何”,也没有“该如何”。他天生就带有“恶性”,没人改变他,那么“恶”就会藏在他的内心深处。

但像李自牧、孙承宗他们一般的人,出现在了竹曦这段腐败不堪的生命里……

就是有那么一两人正眼瞧了他,心里装着他,让他过得不那么苦了。这些竹曦都会记在心里,桩桩件件,清清楚楚。

如今他知道了,什么叫“善意”。但是知道得多了,就会发自内心地阵痛。竹曦心痛了,因为他不想让孙承宗死去。

孙承宗有恩于他,从新兵营的“公堂对峙”,到战场,到他口中的亡殇,竹曦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来自这位长者的怜爱与苦寂。

就是这样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忽而身死,却连全尸都未能保全,谁能不痛心。

竹曦默默地架起弓,他的手在颤抖,箭尖在阿史那颜的心脏处摇摆不定。

他要孙承宗的全尸,这是作为一个将军最后的体面。

他必须要杀死这个女人,就像杀死那些乌桓士卒一样。

竹曦箭法是一等一得好,他也明明用这样的方法杀死过许多敌人,但此时此刻,他却手抖得射偏了箭。

阿史那颜轻而易举地躲过了竹曦的箭,警惕地抽出了弯刀。她感受到了杀意,不光是这只箭上的,还有别处的。

第94章 我来跪

竹曦愣愣地偏过头,却见李自牧也同样架起了弓箭。他从未有过李自牧如此狠厉的眼神,就连对面的乌桓之众也不寒而栗,但竹曦觉得,当年李小将军一战封神,应当就是这副模样。

李自牧从来不是温柔的,他骨子里透着狠绝,只是这样的狠绝并没有在这一世的竹曦面前透露过分毫。

弦声铮鸣,利箭随着狂风席卷着力量,朝阿史那颜的心脏袭去。

阿史那颜的弯刀堪堪挡住了这只箭,箭被撇到了一边,直直地插进了土里。她再回头看弯刀时,这把用玄铁制成的刀刃上,有了个小小的缺口。

身旁的部下皆掩耳,锐利的铮鸣声让他们想起了这位敌人的可怖。

李自牧的箭法,向来是最好的。百步穿杨,力道可入石三分。他的阿姐李兰庭则更擅长使枪,这些年死在姐弟俩手里的乌桓人不计其数。

面对这个她周旋多年的敌人,她毫不畏惧:“李自牧,你曾经杀了我这么多族人,现在我杀你的族人,你的心和我的心同样痛吗?”

阿史那颜骑着马来回踱步,似乎是想多看看李自牧愤恨的表情。

“他的尸身,在哪?”李自牧的声音透着簌簌的寒气。

阿史那颜将头颅往对面一抛,不屑道:“李自牧,有本事,你们自己来抢。”

血淋淋的头颅被抛至高空之中,对这番残忍而又惊悚的场面,不少人都本能地闭上了双眼,等着落地的声响。

等着等着也没等来闷响,他们睁开眼看,却见竹曦纵马而出,稳稳地接住了头颅。

那已然干涸的血肉凝结在一起,竹曦瞥见孙承宗那未阖的双眼空洞无光,明明前几日他还在与孙承宗饮酒,为何今日便天人两隔。

竹曦沉重地叹息着,他惨白的脸上没有害怕的表情,只是闭着眼将那头颅上的发系在他那匹黑马的缰带之上。

众人皆惊得说不出话来。竹曦才上战场半月,面对如此惨烈的死状竟还能迎之而上。要知道,就算是参军几年的士卒也可能无法泰然处之。

竹曦接住了孙承宗的头,然而他的身体依然不知所踪。

孙承宗在军中颇有威望,人也直爽豪迈。众将士一听阿史那的狂言,纷纷想为他夺回尸身。

在昭人观念之中,人的尸身若不能全须全尾地被安葬,则生魂得不到解脱,也不能再次步入轮回之境。

许多年以来,孙承宗替不少的将士们掩埋好尸骨,如今活着的人也同样要为他料理好后事。

李自牧将枪一提,朝着阿史那颜的军队狂奔而去。竹曦也抽出腰刀往乌桓人的大营里冲。一时间火光四射,面对孙承宗的死,总有些人豁出命也要为他而战。

李自牧什么也不管,只是死死地盯着阿史那颜杀去。

他将枪头上挑,直直地捅向阿史那颜的喉咙,他用乌桓语冷声道:「你杀了他,拿命来偿。」

阿史那颜双眉一挑,将弯刀抵住枪尖。这是李自牧头一回用乌桓语同她喊话,她轻蔑道:「他很愚蠢,那两副火药并不能炸死我,反而让他自己送了命。」

「今日你杀不了我,我的计划还在进行这呢,你察觉了吗?」阿史那颜邪笑道,「他的尸身我送给那个小美人了,他应该能找到的。」

阿史那颜的另一支军队正在此时此刻悄然前进,她以孙承宗的尸身为饵,引诱着孙承宗的部下为之复仇,从而引开他们的注意。

然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孙承宗的死,阿史那颜顺水推舟做的局,李自牧不知晓他们的变动。

阿史那颜的话让李自牧惊出冷汗,他落入了她的圈套。若是他再恋战,后方便会失手。人一旦分了神,自然便敌不过对手。

阿史那颜趁着李自牧霎时的分神,转身而去。而另一边的竹曦,也正如阿史那颜所说的那样,在乌桓人的大营之中找到了孙承宗的尸身。

那躯干安安静静地躺在沙地之上,好似生了根。经历了一场恶战,竹曦身面上全是血水。他用衣袖抹干脸上的血,倘若孙承宗还活着,总不愿见自己如此的狼狈。

他半跪在地上,用双手将孙承宗的尸身托起,扛在肩上。孙承宗的身形比他大得多,竹曦竟也扛住了他,一步深一步浅地走向他的黑马。

所有抗过血战的昭人全都聚拢过来,看着竹曦瘦瘦小小的身子,扛着比他还高的尸身,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他们都不禁下马,伸手想要接过竹曦身上的重量。然而竹曦却不住摇头,执意自己将尸体扛上马背。

残阳如血,孙承宗终得魂归故里。百姓们为他凑了副好棺材。副将把孙承宗的尸身放入棺椁之中,军医将他的头与身子尽力缝到一处,只是再如何看,那触目惊心的刀痕都永远留在了他的脖颈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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